第15章
長途飛行最適合做夢。
座位門一關,床鋪大小的空間便將徐知競包裹起來,醞釀出特別的倦意,讓發動機傳來的嗡響變成搖籃曲,輕哄著送來夢境。
他蜷縮在被子裡,閱讀燈忘了關,從肩胛越至側臉,勾勒出昏黃一圈起伏。
分明是日趨成熟的輪廓,此刻倒像是回到了更久遠的時光,在深邃眉宇間流露出豐沛而蔥蘢的少年氣。
徐知競在夢裡回到北山街。
大院尚未改建,崗亭裡站著年輕的警衛,再往裡看,依稀還能瞧見逶迤林道間夏理被拖長的影子。
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湖區還不像現在這樣遊人如織。
淡季的北山街更多是鳥鳴,以及風途經時拂起葉片婆娑的輕響。
徐知競沿路跑過去,聽見林間又添上自己的腳步聲。
夏理忽而回眸看他,亮晶晶彎起眼梢,嗓音清越,笑著說:“好久不見了。”
徐知競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麼講。
他們怎麼可能好久不見,兩人自相遇起幾乎就有著重疊的記憶。
然而夏理這麼說,徐知競的心便跟著被揪緊,細密地産生隱痛,好像真的就是一次久別重逢。
他去牽夏理的手,一直往前,踏上小院石砌的臺階,走到夏理家主樓的庭院外。
枇杷樹結了果,豔紅的淩霄花爬滿青灰的洋樓。
徐知競幼稚地和夏理一起坐上院中的藤椅,吹著風緊挨著躺下,像小時候那樣安靜地在滿世界的草木氣中午睡。
夏理綿白的t恤上有很淡的香味,徐知競將腦袋挨過去,輕輕攥住對方的衣擺,朦朦朧朧就要閉上眼睛。
一道更為稚嫩的聲音忽而在這個節點出現,像空遠的回聲,飄搖著融進了沙沙的葉響。
“我叫夏理。夏天的夏,真理的理。”
——
徐知競到紐約轉機,多留了兩天替夏理挑禮物。
抵達邁阿密時颶風早已散去,留下白沙灘上湛藍的天穹,以及不被雨滴打碎的海潮。
他在上飛機前給夏理發過訊息,可惜對方沒回,直到航班落地,聊天框的最後一行也還是停在靠右一側。
家裡被收拾得很幹淨,徐知競在走前沒有叫鐘點工,猜想或許是雨天夏理閑著無聊。
他繞過客廳,不知怎麼隱隱升起些不安。
第一眼的整潔實際上更多是因為攤在各處的東西少了。
夏理被嬌慣著長大,即便到了邁阿密,徐知競也沒捨得叫他在這些雜務上花費過時間。
陡然蔓延的焦慮牽動腳步更快向前。
徐知競匆匆穿過走廊,在緊閉的房門外停下。
心跳倏地急促起來,拽得呼吸都愈發困難,搭在門把上的手卻遲遲不敢轉動,僵在像是要牽手的弧度,被鼓動的心髒帶得近乎顫抖。
室內太安靜了。
沒有雨的傍晚,天空是沉靜的藍紫色,悄無聲息被夜幕掩去,細聽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聲響。
徐知競頭一次為這樣一件小事而膽怯。
他莫名産生一種預感,好像總有一天夏理會離開。
即便並非今日,也不在這個冬天。
他不知道自己過了多久才下定決心推開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