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7章 87 奼紫嫣紅開遍
葉衿再次見到遊為，是在江逸酒店。
十二月初，江城天穹遼闊，一片湛藍。初冬的涼意滲透街角，空氣清爽而不至刺骨。陽光穿透薄雲，灑在行人臉上，帶來一絲超越早春的暖意。
來醫院的路上，街頭巷尾，法國梧桐葉已黃大半，途徑共和公園附近的銀杏大道，能看到那裡已成為市民打卡的熱門地。
據病房智慧預報，今日室外氣溫10c至15c，晝夜溫差大，濕度適中，朝霧十點後散去，空氣幹爽宜人。這樣的天氣，最適濱江步道漫步或林蔭小徑騎行。但留神，今晚或有80機率迎來初冬首波冷空氣，氣溫驟降，45級西北風作伴，夜行記得添衣保暖。
“聽見沒，哥哥？冬天來了，說不定很快就要下雪了，你在法蘭克福答應過，今年要給我堆個雪人的。你要失約嗎？”
病房裡，靜得能聽見針落，葉衿卻不在意，只顧坐在床邊手剝應季的柚子。
柚肉微苦，嗜甜的葉衿並不鐘意，但柚皮能入藥，他迷信，近日為葉臻備下許多，卻又派不上用場，只得在窗臺上一字排開，晾得整整齊齊。冬陽斜照，曬得金黃透亮。
十月末，葉臻通勤路上橫遭車禍，頭部重創，當場昏迷。送醫急救後診斷是創傷性腦損傷，顱內出血。至今，他已昏睡一月，腦電波雖弱，仍有起伏，但能否感知外界，醫生也給不出準話。
不過這些，葉衿並不在意。他堅持隔日便來陪兄長說話，從未間斷。東德一別後，兄弟二人便再未如此長久相對。從前，哥哥總是很忙，葉衿要麼追不上他，要麼自閉屋內，好不容易齟齬盡消，卻又迎來這般境況。
柚子又剝完了。
葉衿頓了頓，目光落在葉臻那隻修長、布滿細疤的手上，看它安靜躺在被單上，沒有任何動靜。葉衿抬起仍留柚香的手指，輕輕覆上去，小心翼翼，像怕驚擾一隻沉睡的鳥。
感知到哥哥微弱脈搏的一刻，他忽然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窗外天色明亮，冬風從窗縫擠入，吹得柚皮微微搖動。
“我知道你聽得到，對吧？就像小時候，我藏著，但你總能找到我。”葉衿低語，既是承諾，又是祈願。“我就在這兒，哥哥。你醒來時，我會在的。”
無人應答，良久，葉衿將葉臻瘦削的手輕輕放回被中，直到確認被自己焐熱了，才緩緩抽離。
“我後天再來。”
留下這麼一句承諾，葉衿不捨地起身。
寒冬降臨，江城上流社會的權力版圖，迎來新一輪洗牌。
葉臻的意外成為最大的變數。他是葉家現任話事人，如今一睡不醒，葉氏本部和新野科技，瞬間群龍無首。葉即明依舊隱身幕後，二叔父子乘虛而出，迅速籠絡葉臻昔日打壓的老股東，奪了本部實權，又將狼子野心瞄準新野。
幸好，葉即明在這點上並不讓步，李銘山代他出面，暫掌葉臻職務。但新野是葉臻一磚一瓦搭建，其他人總有力不從心之處，葉臻不醒，諸多專案停滯不前。
與葉家的風雨飄搖相比，傅家和宋何兩氏則是如日中天。傅睿誠歸國後，雖受程家打壓，放棄了吞併葉家的念頭，但他手段狠辣，不知暗中布了什麼局，竟差點讓葉林琳的未婚夫、最受期望的傅家老三折在溝裡。如今傅睿誠穩坐“太子”之位，不再瘋狂咬人，反而更顯陰毒蟄伏。
至於宋何兩氏，既靠聯姻結盟，表面自是一派繁榮，合作事宜有序推進不說，今日何家家主何徵愷的壽宴，就安排在宋家的江逸酒店盛大舉行。
葉臻未醒，為避二房篡位，葉衿需替兄長出席。再說，宋錫元還單獨給他發了張請帖，落款是他未婚妻的名字，何蒔。
遊為口中，那個與沈青青交情甚篤的何家大小姐。
葉臻入住的這家醫院，是他先前帶葉衿來體檢的地方，設施不輸港島養和，還多了份接地氣的溫馨。
出醫院的路上，葉衿路過候診區，見電視螢幕上正播健康宣教影片，音樂舒緩，慰人心焦。角落飲水機偶爾咕咚作響，有人急急接水，又趕回座位。
剛回江城時，葉衿被葉旻砸破了頭，葉臻救下他，也帶包紮後的葉衿在這裡小坐過——他好像總能總能洞察弟弟的侷促，盡管未曾見過葉衿與沈青青的互動，卻能憑想象，帶著那女人的孩子在這熙攘醫院靜心，出差時還不忘尋得一串帶著九龍市井味的金魚袋吊墜，回來交付給剛剛年滿十五歲的葉衿。
這麼好的葉臻……所以在被欺騙，誤以為這一切善意都是替代品後，會那麼心痛。葉衿當年甚至不是替自己傷心，而是替葉臻惋惜，為他本應善待的人，已不在他身旁。
頭頂燈具排列有序，散出柔和光線，地板上的淡藍色防滑地磚光可鑒人。
葉衿拳頭緊握，又緩緩松開，穩步向外走去。
穿過醫院大門，踱過花園小徑，門口馬路邊，有人正在車旁等他。
那人身量高挑，冬寒中僅一件黑皮衣裹身，耳垂同色圈環矚目，發型在風中稍顯淩亂，雙手插袋，斜倚車身，正對路邊的野貓吹著口哨。
野性難馴的小貓對他露出獠牙，另一隻小貓……二少爺目不斜視走過，手輕觸車門，又冷冷收回目光，落在spencer身上。
總算得到二少爺青睞，青年立刻挺直身板，笑嘻嘻按下藏在兜裡的車鑰匙，迎上前，主動為葉衿拉開車門。
葉臻出事前，已將親信助理打入冷宮，踢到遠離中央的司機休息室，或許便是已察覺到此人並非心腹，而是他人安插的“眼線”。
那個“他人”，葉衿曾以為是遊為，但如今李銘山掌舵新野，竟還能容忍此人公車私用。
若非遊為，還會是誰？
這個問題，葉衿未曾明問，但在養和病房，他已試探spencer，對方當時滑不留手，沒漏半點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