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便沒見過兩位舅爺爺,很是失禮,雖然沒見過阿奶,但舅爺爺卻是該親近的,特地跟我爹來給長輩們拜年。”
穿著茜色厚襖的小娃娃,扎著兩個紅繩綁著的羊角辮,仰著頭一團奶氣地衝著人作揖,饒是王家兩位舅爺爺心氣再不平,也難將這份氣撒在小娃娃身上。
何況這娃娃的鼻子嘴巴還有那輪廓,一看就和他們死去的妹妹相仿,這難聽的話堵在嘴邊便如何也出不去了。
瞅著這個能喘氣兒的空檔,山二郎抓住了兩位老人一瞬間的遲疑,直接撩開衣袍跪了下去。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話,在此時此地並不適用,兩位老人當年痛失親生妹妹,滿懷悲愴地照拂妹妹留下的么兒,卻被惡言相向,那份屈辱和辛酸,值得這一跪。
“小子當年不懂事,認賊做母,害得兩位舅舅丟了臉面寒了心,小子在這裡,給您二位認罪了。”
見自家爹都跪了,山桃也跟著想要跪下,卻被二舅爺爺一把拉住了胳膊。
二舅爺爺還是冷著臉,但看向山桃的神色卻柔和了不少,“這是你爹的事,和你這個娃娃有什麼關係。冷就去屋裡坐著,別站這兒給我們兩個老傢伙添堵。”
山桃猶豫了一下,接收到自家爹的眨眼後,抱著能抱得動的年禮往裡屋走去了。
剛踏進門,一個圓臉面善的老婦人就迎了上來,將山桃懷裡的東西擱在一旁,拉著她的小手往裡帶,“這麼冷的天,咋叫你個娃娃站那麼久,先烤烤火,暖和了身子。”
柴火上燒著熱水,圍坐在火爐邊的是個長眉的老婦人,從懷裡抓出一把花生擱在山桃手裡,慢慢一捧,笑著道:“你別怪你兩個舅爺爺對你爹心狠,實在是當年傷透了心啊。”
圓臉的是二舅奶奶,長眉的是大舅奶奶,二舅奶奶家裡有兩個兒子,都在縣裡做豬肉鋪生意,大舅奶奶則生了三個閨女,都嫁了出去,初一買肉的多,家裡便只剩下了兩對老人。
說到底這事只有山二郎能解,山桃默默地剝著花生,剝好了便往兩個舅奶奶手裡塞,又被兩個舅奶奶憐愛地反塞進嘴裡,鼓鼓囊囊吃得像個過冬的小松鼠。
大舅奶奶看著山桃吃花生就笑,眼角的皺褶都充滿了回憶,“你阿奶以前就愛吃花生,都說因為她好這口才生得唇紅齒白,你像你阿奶,靚著呢。”
這還是山桃第一回聽見有人誇她好看,杜盈秋和她前世的母后有八九成相似,山二郎卻是與北朝皇帝長得毫不相關。
她也藉著水光打量過自己的樣貌,和前世眼盲前的模樣有很大出入,只那雙眼睛如出一轍,面龐更圓一些,顯得稚氣。
大舅奶奶嫁入王家時,山桃的親阿奶王氏還未出閣,兩人關係處得也好,提起早亡的小姑子,大舅奶奶說著說著眼底便浮起了點點淚花。
末了只嘆上一句,“這世道,對咱們女人太難,只生孩子這一項,就是一道難過的鬼門關。”
屋裡追憶往昔聊得融洽,屋外山二郎被兩個舅舅耳提面命訓得頭都抬不起來,雖然心裡明白這事是原主的鍋,但面對兩個頭髮蒼白,提起過世的妹妹就紅了眼眶的老人,山二郎這腰便彎下去了。
生離死別,人已亡,卻仍活在故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