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肩膀直翮扇,乾草都響了,還不承認!”
“我怕明天趕不上隊伍,心裡著急。”
“俺倆抬也把你抬了去,你急的哪門子?”
“我怕咱仨都趕不上!”
“現在急了,早可不聽人勸呢!誰的服裝不是在哪兒演從哪兒借?偏你這件就非帶著走!”
“我不是為了演出質量嗎!”
“是看內容哩還是看衣裳哩?這又不是你那上海的劇團,專靠行頭裝門面。”
俞潔內心裡厭惡透了她在上海小劇團的生活,可又反對別人用鄙視的口氣談論那個團體。她認為說那樣話的人看不起她的藝術資歷,否認她在藝術上的才能。可是跟小高有什麼理好講呢?這個當交通員出身的小姑娘,連內心世界也男孩子化了,而且是那種滿身野性的山村男孩。她背過身去不再跟這小野孩爭辯。
小高聽聽沒有反響,也就沒了吵嘴的興致,翻個身打起呼來,俞潔一會兒也睡去,而且睡得很死,小高半夜起來去換崗她一點也不知道。
小高換崗時把她和俞潔爭論的事彙報了,憶嚴批評了她幾句,說俞潔在這種情況下能跟著走下來就很不錯,對一個大城市來的新同志,能像戰鬥部隊的戰士那樣要求嗎?我們要儘量關心她照顧她,不是急著批評。她命令小高,在追趕部隊的這一段時間,必須主動跟俞潔團結好,不要再老三老四地瞎放炮。
憶嚴覺著剛打個盹,天就亮了。她睜開眼,看見俞潔正衝著一雙爛腳發愁,那腳腫得發亮了。憶嚴開啟自己的揹包,那裡有一套團裡演戲用的便衣,是她替服裝組背的。還有一件舊襯衣,是她自己的,她把襯衣撕開,小心地把俞潔的腳包起來。俞潔想攔阻已經來不及了,就說:“可惜了。包得再仔細,在爛泥地裡一走不也白費了?”憶嚴沒吭聲,暗自發愁,不知怎樣讓俞潔走完下一段路。冒險到村裡找牲口去嗎?幾里之內看不見有村莊;揹著她嗎?幾十里路程何時能趕到?從昨天半夜起炮聲又停了,誰知道情況又有什麼變化?
小高抓了這頭驢,雖說應當批評,卻把三個人心中的愁雲全吹散了。
二
雨停了,大片大片雲塊你爭我趕地向西飛馳,太陽不時地露出臉來,把田野照得金光閃亮。莊稼葉子上掛滿沉重的水珠,田裡道上橫淌豎流的都是水,那聲音聽起來很歡快。
騎上驢,趕隊伍有了把握,也免除了步行之苦,俞潔從心裡到臉上都開朗了。小高見俞潔臉上沒了愁雲,想到很快就要歸隊,也覺著渾身輕快。這時周憶嚴為了彌補可能造成的壞影響,又進一步對二劉做宣傳工作。二劉看出這三個女兵只不過是要騎他的驢,並無惡意,換了國民黨軍隊,打著罵著不也得送嗎?何況人家善說善講的呢。心裡也舒展開了。
小高拉著韁繩問俞潔:“你看咱倆像幹啥的?”
“幹啥的?”
“走孃家。俺那兒小媳婦走孃家都騎驢,她男人給她拉著韁繩。”
“要死,叫你哄了!你把韁繩給我自己拉著好不好?”
“幹什麼?”
“那多有趣,像騎在馬上的將軍似的。”
“驢一調皮,怕不把你這個將軍摔成泥胎!”
“這驢的樣子滿老實,給我自己拉一會兒。”
小高把韁繩給了俞潔,驢當真老老實實一步一搖頭地往前走。
天上一陣轟響,來了幾架飛機。憶嚴喊了聲:“注意!”可是飛機並沒降低高度,在西邊盤旋一圈又拐向東飛去了。
俞潔見小高找來牲口,自己卻辛辛苦苦揹著揹包在泥地裡奔走,既感激又歉疚。平日那些嫌隙,顯得沒意思了。一半認真,一半也是表示友好地問:
“聽說當交通員,每天出生入死,你是怎樣習慣的?”
“我們家是交通站,打記事就看我爹、我嫂子跑交通,看慣了。”
“那生活一定很有趣吧?”
“趕不上文工團熱鬧,幹什麼都大家在一塊兒,當交通執行任務一個人的時候多。”
“你幾歲開始乾的?”
“九歲!”
“我的天,你不害怕?”
“淨急著完成任務,騰不出工夫來害怕。”
“滿危險啊!”
“趕上掃蕩,當老百姓一樣危險。”
俞潔想問高柿兒參加工作的經過,想起曾經為此惹起過不愉快,把話又咽下去了。
天朗氣清,被雨水沖洗過的莊稼綠油油、光閃閃。嘩嘩的流水聲,嗒嗒的驢蹄聲,雲雀叫,蟈蟈鳴,一片和平景象。俞潔隨著毛驢的腳步,有節奏地搖晃著,不由地哼起一支早已忘記了的歌兒來:
柳葉青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