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關注、道歉,還是什麼?
他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可現在想想,如果得不到會怎樣?
好像也不會怎麼樣。
非要爭個魚死網破嗎。
非要這麼糾纏撕扯,不死不休嗎。
裴行川閉上眼睛,油煙浸透五髒六腑,從每個毛孔往外滲出,悶熱嗆人的後廚裡,看不清的何止是眼前,還有這個家的未來。
他們顧好自己已經很難了,奔波在事業和生活之間,受著多方壓力,受了諸多冷眼和委屈,敏感而又謹小慎微,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和耐心分給一個沒有按照他們預想長大的孩子。
人都是自私的,緊抓自己的那點兒委屈不願意鬆口,都期望對方能先低頭認錯。期望對方是一個合格的孩子,期望對方是一個合格的父母。
裴行川煩,煩天煩地,煩自己,煩得恨不得大吼一聲,下床繞著榆陽陰暗爬行三百圈。
人活著真的太累了,只要還有呼吸,就會有解決不完的煩心事接踵而至。每天眼睛一睜,就要去思考昨天遺留下來沒解決的問題。一想到如果今天解決不了,明天眼睛一睜,還要面對跟今天相同的局面,就呼吸困難,彷彿這一輩子都看到頭了。
鬱積於心,但他還做不到這麼接地氣的排遣方式,只能用被子捂過腦袋側身背對著這個該死的世界,繼續陰暗地祈禱世界趕快毀滅。
忽然,床震了震,一開始裴行川專心禱告沒在意這點小動靜,直到有人從背後推了推他。
這房間裡沒有第二個活人。
裴行川從被子裡露頭,轉頭發現萬山朗抱著胳膊盤腿坐在身後,居高臨下盯自己,“你,今晚抱著我睡!”
房間裡的燈沒開,臉部表情看不到那麼細致,是不是盯,有待考證,但這人又在發神經,無可辯駁。
裴行川看了他一會兒,轉過臉又將腦袋蒙進了被窩裡。
萬山朗急了,又推他,“喂!不說話是吧?不說話就是預設了!”說著,一掀被子。
“你幹嗎?!”
灌進被窩裡的冷風,連帶身上的寒氣凍得裴行川一激靈,他平生第一次後悔蒙被子裡睡,被萬山朗胡攪蠻纏摟著,差點被悶死。好不容易掙紮著露個頭,裴行川氣都沒喘勻,抬腳就踹,怒道:“爬床爬得這麼理直氣壯!”
距離太近施展不開,剛一動就被萬山朗手腳並用壓得死死的。萬山朗低頭看他,一字一頓,“半、斤、八、兩!咱誰也別說誰,我上次腿瘸了你幹的事兒,我都不想說你。把我從黑名單裡拉出來!”
“…你說啊!”裴行川徹底毛了,發狠將身一扭掀開萬山朗,比那瓜田裡的猹還難按,反將萬山朗撲倒給了他一拳,“別以為我真幹不過你!”
這一拳沒怎麼收力,將萬山朗打得偏過臉去吃痛悶哼了聲,他不怒反笑,就這麼仰躺的姿勢一把攥住裴行川的手腕,“那你來啊,有氣想揍我你動手啊!動不動就跑得不見人影,聯系方式全拉黑,我還以為你膽怯,怕我報複!”
“我?怕你報複?”裴行川冷聲說:“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到底是我看得起自己,還是你太看得起我?”萬山朗拽著他的手腕死命不松,一來二去,兩人又扭打在一起,雖然都是萬山朗單方面捱揍。
險險一拳擦著下頜過去,背撞在床頭,萬山朗喘著粗氣,手半環在身側,怕他從床邊摔下去,“還想打嗎。”
“……”胸口劇烈起伏,裴行川死死瞪著他,抓著衣領的手沒松,反而越攥越緊,指尖隔著層布深陷進掌心。
“你站在巷子口,朝那裡面看時,在想什麼?”
那無意的一眼,到現在仍心有餘悸。萬山朗又氣又怕,看到他這樣,難受得又後悔說了重話。萬山朗下頜略微抬起,低聲問詢:“下次給我打個電話好嘛。我不是每次都好運,能遇見你。”
“你管我幹什麼。”裴行川眼睛濕潤了, “你自己說了一萬遍不想跟我過了!那我下決心放下這段感情……現在這算什麼?我真的沒有想去打擾你,我只是想看看就走的……”埋怨逐漸演變成嚎啕大哭,積怨已久的情緒傾瀉,“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們!情願你們從來都沒有對我好過,我就能狠下心再也不回頭!”
選擇大哭這樣宣洩感情的方式,好像是小孩子的專屬。成年人的世界總有那麼多的瞻前顧後,左右衡量。
“對不起,對不起……”萬山朗眼睛也酸,將裴行川箍在懷裡,嚴絲合縫緊緊擁抱著。顫抖的呼吸撲在他的頸窩,能感覺到脈搏在皮下跳動,溫熱的血在血管裡流淌。
“謝謝你今晚來找我。你在榆陽過得不開心嗎。那我們回慶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