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朵牽牛花
“更遑論......”連闋頓了頓,看向阮幸,對上他一雙探究好奇的眼,又道,“阮幸還活著是事實,但高仁出手欲取他性命也是事實,阮幸因他身受重傷更是事實,傷我九霄門弟子,沈晚餘,你覺得,高仁還有何緣由走出我逍遙山?”
沈晚餘渾身一顫,靜了許久,也不知想到什麼,默然低下頭去。
也就是幾息間,就見沈晚餘猛地轉過身,朝著阮幸叩頭就拜,額前對著地磚毫不怕痛一般的狠狠磕下去,一下一下,似乎沒有停的意思,口中不停念道,“沈師兄,你大人大量,一切因我而起,你有氣有怨都可撒在我身上,我任打認罰,我跟你道歉,如果你肯原諒他放他出來,我讓他親自與你道歉,沈師兄,我、我求你!我求求你!”
“晚餘!”五長老終是看不過,沉聲喊道。
阮幸擺出一副受驚錯愕又不解的神情,愣愣看著眼前磕頭不止的人。
此刻的沈晚餘,再無驕傲可言。
連闋看著眼前,閉口不言。
【阮幸......我怎麼覺得他真的變了,變得有些......有些......】
【有些可憐?呵,這樣的人低三下四的苦求,想想就在兩個月前,他還是那個見我便喊打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沈師弟呢。】
晏懷千終是再沒出聲。
就見阮幸當著眾人的面,向前湊了湊,抬手扶住沈晚餘肩膀,將他按住,眼見沈晚餘額前淤青,阮幸抿了抿唇,開口道,“沈師弟你在路上想必花費了不少時日,不知道你可曾聽聞,金縷門被人所滅,而且傳聞中,滅金縷門的人,就是我。”
阮幸以為沈晚餘會露了出些震驚神色,卻不料他面上毫無波動,聞言卻是眉目苦痛半分,像是刻意隱忍,隨即堅定對著阮幸,咬牙一字一句道,“是,我知道,所以他現在,只有我了。”
話的後半句,沈晚餘說的很輕,幾乎是隻讓阮幸聽到。
阮幸明顯一窒,隨即深深打量他。
想不到,當真想不到啊。
阮幸有些感動,感動也是真的,但是這不影響他接下來的動作。
就見阮幸頭一偏,將嘴湊近他耳邊,藉著他擋著自己,壓低聲音輕聲問道,“那沈師弟你,能不能說服高仁說出他與妖族勾結的始末?又或者,能不能讓他和我做筆交易?如果能,那我可以幫你,讓你帶他走。”
阮幸聲音很輕,很輕,甚至有些溫柔,可沈晚餘卻覺得從發絲到指尖,渾身止不住的發涼。
阮幸眉毛一挑,也沒看他,接著又道,語氣輕松歡躍,“哦?怎麼沈師弟原來還不知道他與妖族勾結的事?看來他也不是事事叫你知道,這倒不好辦了,你對他掏心掏肺,卻不想......”
“好。我答應你,我去試試。”沈晚餘小聲快速的回道。
阮幸覺得滿意極了,再次跪直身體,臉上已然是悻悻然同情之色。
沈晚餘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就見阮幸也不說話,只依舊扶著他肩膀,一臉為難又哀求的看向座上的連闋。
連闋將兩人動作神情看在眼裡,靜默片刻,卻只道了句,“先帶他下去療傷。”
連闋說罷,也不待眾人說話,便化作一道流光飛出殿外。
五長老慌忙起身前來檢視沈晚餘傷勢,阮幸鬆了手,拜別諸位長老,悄然離開紫宸殿。
沈晚餘此刻只覺雙腿巨痛傳來,額前也是悶痛不已,眼見便跌倒在五長老懷中,卻在昏迷前清晰的記著阮幸剛才離開前看向自己那一眼。
似笑非笑的一眼,滿含威脅和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就在這間大殿,上一次兩人跪在一處,在連闋出關前,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如今時移世易,短短數月,他飽受世間另眼,而阮幸......
過往種種一瞬間如同跑馬觀燈般重現,沈晚餘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
阮幸他,到底是什麼人?
阮幸回到七絕峰,卻沒在謫風殿內找到連闋,再見那案上的碗碟已經收拾幹淨,阮幸甩甩頭,朝著自己的住處而去。
七絕峰一如往常寂靜,今日無風,阮幸靜靜走在回房路上,神情坦然,眸中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不知在想些什麼。
路過一處梅樹旁,阮幸毫無徵兆的停下腳步,抬起頭望著滿枝的紅梅。
突地,阮幸笑了。
“十多年了,我總能看到你,開窗能見你,走路能見你,幹壞事兒也能見你,一年四季好似總也開不敗,到底是七絕峰水土養人呢,還是你就喜歡靜靜待著看著我呢?”
阮幸自顧自的在那裡說著,隨即抬手,在一株開的最盛的梅枝上停留,跟著又是一笑,只是那笑有些猙獰。
指尖慢慢遊移,在那朵最為嬌顏飽滿的梅花上輕輕一掐,那花瓣瞬間在他指尖被碾碎,化為花泥。
阮幸搓搓手指,又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