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個被我拋棄的浴缸和從前溫柔攏住我面板的溫水,柔軟如天鵝絨,輕松似愛人的嘴唇。
帶人移動所産生的撕裂感還未消散,湖水已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水泡中混著從我們傷口中滲出的血,飛快地逃逸了我們之間幽藍而溫和的氛圍,像一串破碎的珍珠,緩緩升向遙不可及的水面。
隔了水的微弱天光在卡卡西的背後閃爍,搖曳如我在此打敗他的決心。
——我沒有放開苦無,瞬間閉氣了的他也將我的手腕越收越緊。
水的阻力讓每個動作都變成慢鏡頭,讓恨意與渴望同樣纏綿,我才在連自己都沒想過去做的時候就讀懂了卡卡西的嘴唇。
他的雙眼毫無光彩,似乎永遠冷靜得令人發指。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這麼年輕的旗木卡卡西了......
我調動查克拉,帶著他破水而出。
“為什麼——卡卡西,你問我為什麼?”我伸手抹掉臉上微鹹的湖水,輕聲重複著他的問題。
他緩緩地從原地站了起來,就在一米開外。
我並不知道自己眼裡逐漸浮出了讓他心絞到痛苦的天真。或許要更複雜,比如懷念,不甘,不解,不然,但他只看到了天真。那是所有人第一眼就能看到的東西。從卡卡西微微變化的神色裡,我知道他也只看到天真。這是我們從前的眼神,屬於戰爭前的我們,那時一切都比不過能夠獨當一面,我們的目標還是成為能在情報手冊裡排的上號的忍者。這願望在殺了人後或許依舊留存,但反應過來自己已掐滅一簇生命的火苗後便會被蒙上一層殘酷。越殺越多,那最終也變成過去式,成了泛黃的塑膠筆蓋,而塑膠製品是每兩個月就要換一次的。發脆,發黃,最終發出奇怪的味道,被灰塵染成暗色。殺過人後,我才常常感到疲倦。而天真是不會疲倦、也不用保養的——我的天真一直存在著,只是已無法和現在的自己匹配了;卡卡西的天真早就被他丟棄了,或許這是懲罰,也是神諭,既然是他主動不要的,當然就再也無法找回來了。
哭也哭過了,打也打過了,洩憤般的戀愛也嘗試過,沒有走到真的殺了彼此的那步還真叫人遺憾,但看到佐助的意氣風發便並不算可惜。“其實,你應該到我身邊來。”
可是我並不天真。他知道我不天真,卻也知道我叛逃的理由無比天真。我是為了佐助的天真才丟棄了原本的安穩生活,可是如果那不是天真,你還會這樣質問我、討伐我、看顧我嗎?卡卡西,你不會的。你只會像殺死那個渴望看到天真的自己一樣殺死渴望守護天真的我——我們已不再天真了。
他沒有說話,手握成拳後又松開,安靜而孤獨地垂在身側。我們已經把苦無打完了。他的面罩被我扒得很幹淨,要問為什麼,因為我想看他仿若遍體鱗傷的體無完膚的表情。這就是理由。
“不僅是你,鳴人、小櫻、寧次,過去曾將你我他視為同伴的人,都應該能理解我們才對。”
“你在說什麼?”他一動不動地,銀白色的頭發被吹得蓬鬆淩亂。“不可能的。除了木葉,我們——”
卡卡西改口道:“我們不會認可你。”
我抓住那一瞬的停頓,繼續說了下去。“如果鳴人和你加入我們,就會有一個新的村子。你知道嗎,我要叫它蘭。”
他只是沉默,好像再沒有什麼話好說,像臨刑前替囚犯調整矇眼的布條的一個拿刀的冷酷的男人。
但卡卡西,我聽到你頭頂揚起的發絲在一刻不停地尖叫。
“如果鳴人堅持的話,起名為新木葉也可以。”我軟下口氣,絲毫沒有異想天開時該有的自覺。“這個村子不僅是新的,也更好。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想說的是村子,但又是......可能每個桃花源的極限是一樣的,那就是創立者和第二代忍者的性命長度,這就是和平的賞味期限,這就是木葉村的真相。”
他似乎在聽,又只是由著我說,不期待我回心轉意。不管是感情還是戰鬥,我們之間早已經沒有期待,本來就沒有期待,我已經背叛過卡卡西兩次,第三次的負心成本近乎是零。我知道“邊際效益遞減”,也知道老生常談的“人心如紙、負後難平”。
“所以,我要麼暫時建一個村子,要麼直接奪了大名之位,將所有下忍派去管理土地。”
卡卡西微微皺眉。“地主麼。”
“只是自給自足。”我發現他並不理解我,突然不想多說。“村子本來就可以是國家。忍者既可以戰鬥又可以教育,我們為什麼要把生死的權利和守護和平的義務交到貴族手裡?”
“這些話......”他聲音啞啞的。“你對佐助說過嗎?”
不斷的閃回,膠片上流光溢彩的畫面,路過交錯記憶卻不可回頭的艱難,千萬不要回頭!
過去的一秒和全新的一秒,彷彿倒放的錄影,又好像向前十五秒後立刻向後十五秒,猶豫相接時的景色變化是萬花筒裡唯一的不可控。
只有我在向前,而卡卡西的千鳥卻斷代。
這次,我沒有猶豫地將苦無紮進了他的脖子。
他要殺我。他已經殺了我。我要殺他,我本來無法殺他,卻還是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