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菲奧納先開口了。她以……
在教會學校裡, 幾乎人人都擁有尊貴的出生，菲奧納這帕爾納基未來的總督也許算得上身家一流，但總的來說卻並不是那麼的惹人注意與豔羨。教導他們的統統是教會的主教，在這裡, 每天用餐之前, 學生們都要感謝女神賜予他們血肉、供養他們、賜予他們餐食。
在學校這樣一個微型社會裡，總有什麼東西作為基準, 用以劃分大家身份的高低。當出身接近的時候, 學生們便會尋找一些別的東西。主教們強調女神的教導, 聲稱正是女神的恩賜, 才構建了學校這樣的象牙塔, 讓孩子們獲得了受教育的權力。
在這樣的教導下，學生們開始推崇那些“被女神寵愛的人”——即獲得共鳴的人。是否擁有共鳴能力，成為了判斷身份高低的基準。
在日日對女神的頌揚中，零星有幾個學生覺醒了共鳴。於是他們除卻日常的課程之外, 還多了許多有關於術法與魔力控制的課程。每當他們得意洋洋地從教堂中出來的時候，那些不被女神寵愛的孩子們便只能用豔羨的目光看著他們，詢問他們獲得共鳴、使用術法到底是什麼滋味。
而在所有人中, 西娜顯而易見，也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她並沒有像是其他學生那樣, 擁有顯貴的出身，卻在入學之前就擁有了共鳴。而據那些獲得了共鳴的學生所說，西娜在教堂內的課程中也是表現最優秀的。她天然地能夠與萬物溝通，能夠輕易地使出任何複雜的術法。授課的主教無數次稱贊她，說她在畢業後便能直接取得主教的資格，甚至可能被引薦去大主教手下做事，在教會的歷史上也是罕見的天才。
西娜並不漂亮, 但脾氣很好，不像其他那些擁有共鳴的學生那樣總是趾高氣昂，作出只有同類能和自己交朋友的姿態。也許是因為她的出身平庸，她也並不在意每一個學生的身份高低，一視同仁地向著外界散發自己的善意。入校以來，她便成為了明星般的存在，所有人都想要親近她、與她成為朋友，以在學校的小社會中得到某種認可。而與西娜本人交朋友的感覺顯然也並不壞。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西娜最好的朋友，是與她同樣來自帕爾納基，在更小的時候便開始一起玩耍的菲奧納與霍奇森。
菲奧納的個性還好一點。是個尋常的高官女兒，性格稍有些驕縱的姑娘，他們這種人裡的女孩多大都是這個樣子。而霍奇森就顯得過於沉默懦弱了。他總是跟在菲奧納身後，一言不發，垂著腦袋，一副沒主見的樣子。大家都知道菲奧納與他是未婚夫妻的關系，便總是以此嘲笑他，說他是未來妻子的一條好狗，問他和菲奧納呆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趴在地上搖尾巴。
但總的來說，若非西娜的青睞，菲奧納與霍奇森在教會學校裡絕不會引人注目。無論是出身還是未婚夫妻的身份，在這裡都並不算罕見。
日常的課程已經完成了。菲奧納的身後如往常一般跟著霍奇森，他們等在教堂的外面。
一直等到黃昏，那些擁有共鳴的學生們行課出來。有認識的人跟菲奧納打招呼，友善地說道：“在等西娜嗎？今天主教小姐找她幫忙，要晚一點。”
“沒關系。”菲奧納的表情很溫和，“我會等下去的。”她握著霍奇森的手捏緊了，精心打理的指甲掐進了霍奇森掌心的肉裡，霍奇森面色發白，卻不敢發出吃痛的聲音。
等到那打招呼的人走了，再等了十分鐘，西娜才從教會的門裡探出頭來。她先是左顧右盼了一番，再小心地與菲奧納對視，做口型說道：“快進來。”
菲奧納甩來了霍奇森的手，往西娜的方向小步跑去。
霍奇森連忙跟上她。菲奧納進了教堂裡邊。西娜在前面為她引路。這裡是隻有獲得了共鳴的人才能進入的禁地，此時在菲奧納面前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階梯沒有任何支撐，卻憑空牢固地飄浮著，菲奧納踩在上面，沒有任何危機的感覺。教堂裡沒有點燈，在昏暗的傍晚，卻閃著無數朝陽般的光斑。無數魔法的奇景像是無可辯駁的自然規律那樣存在著。而在教堂的正中，則是菲奧納此次秘密潛入的目標。
那是一尊潔白龐大的女神像。祂臉上帶著慈愛的微笑，手握寶瓶，向著地面傾倒清泉。那些水流並不逸散，而是經歷一圈的迴圈之後，又回到雕像的手中。那些水流，在光亮中閃閃發光，躍動著金子般的光亮。女神鵰塑閉著眼睛，嘴角的笑意神聖而讓人想到慈母的懷抱。
這樣聖潔的場面，使人不得不拜服。菲奧納早已聽說教堂內的女神像比起其他的神像更加富有神聖的力量。若是在神像面前許願，也許會被女神注視，獲得恩寵，而得到共鳴的神力。
這不過是個傳聞，但菲奧納神差鬼使地選擇了相信。西娜深受主教們的信賴，擁有教堂的鑰匙，菲奧納便百般央求西娜偷偷讓她進入教堂，以獲得共鳴的力量。西娜再三強調那傳言未必是真的，讓菲奧納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才勉強答應了她的請求，約定在今日偷偷放她進來。
西娜與霍奇森靜悄悄地退了出去，只剩下菲奧納跪倒在神像面前，五體投地。
那些因術法産生的光亮灑在她的身上，有一種日光般的溫暖。那溫暖只在一個安全的閾值內泛濫，並不讓人産生炎熱的感觸。
菲奧納平日裡嬌生慣養，也並沒有體育方面的愛好。她很快便雙膝發軟，由於腦袋抵在地面上，感到一陣頭昏腦脹。然而即便如此，她卻仍然不肯起身——女神的教導說，痛苦與疲勞是對人們意志的磨練，唯有忍耐、奉獻，才能獲得最終的甘果。
是否只要她跪得足夠久，感受到的痛苦足夠多，女神就會為此感動，而注視她、賜予她共鳴的神奇力量？
直到意識昏沉，雙膝紅腫。菲奧納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教堂裡的光亮永遠都不會改變。她的耳畔是讓人頭皮發緊的耳鳴，她咬著自己的舌頭，滿口血腥味，竭力讓自己不要倒下去。
“咚”的一聲。菲奧納的腦袋磕到了地面上。她痛得掉眼淚，才知道自己有一瞬間昏迷了過去。撐著手臂，菲奧納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發紅破皮的掌心，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不痠麻。
……可是她已經這麼痛苦了。已經在竭力表現自己的虔誠了，女神仍然不肯注視她。聽那些獲得共鳴的學生們說，獲得共鳴的瞬間，整個人會獲得一種非常奇妙的感受。那一瞬間，會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被女神注視著，渾身顫抖戰慄、感到偉力之下的臣服。但那一瞬間也是絕對愉快的，就像是有人在耳邊敲響了巨鐘，從此之後，一切堵塞著靈魂的都將不複存在，真正的智慧由此降臨。
一切玄妙的、神奇的感受，菲奧納統統沒有。她只是疲憊而崩潰，感到自己就像過去的十幾年人生一樣，被神厭棄著、拒絕著。
菲奧納慢吞吞地、看了女神像最後一眼。祂的臉上仍然是那慈愛的笑容。菲奧納心想，祂慈愛，卻從未對自己慈愛。祂的目光只落在西娜身上……
菲奧納走到了教堂的門前。
她正要推開門，卻聽到了爭吵一般的交談聲音。隔著門縫，菲奧納看到了西娜身上潔白的袍子一角。
“……我說過了，我是真的喜歡你！西娜，從前在帕爾納基的時候，我不來見你，是因為菲奧納不準我見你。她是個暴躁的控制狂。你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霍奇森的聲音。絮絮的，情緒激動，顯得有點神經質。他在菲奧納面前從來不敢這樣說話。
西娜回應他的聲音很冷淡，似乎還有點隱忍的憤怒。她說：“霍奇森。菲奧納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未婚妻。我希望你不要這麼說她。你不能、也不應該喜歡我。女神教育我們，應該對自己的伴侶保持忠貞，倘若你再同我說這樣的話，我絕對會去告發你。”
“菲奧納根本不愛我！”霍奇森激動地說道：“她是個自私的女人，她只愛她自己！她愛你都要比愛我更多！如果我和她結婚，我不認為她會為了我保持忠貞，她根本就是把我當成一條狗來對待……你不知道，她平日裡是怎麼打罵我的。”
“霍奇森！”西娜的話還沒有說完，菲奧納已經推開了門。
一時間兩個人都安靜了。霍奇森畏懼得臉色發白，整個人不住地顫抖。他顯示出了一種簡直想要跳河的羞憤。而西娜的臉上還殘留著憤怒的漲紅。她轉過頭來，看著菲奧納，張口想要說些什麼。
菲奧納先開口了。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無力，朝著西娜說道：“我恨你。”
她穿過二人之間，徑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