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這天,張再景和兒子張桂心前去拜訪一位重要的客人,剩下的人在趙玉樹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去逛廟會。
年三十下了一夜的雪,初一天氣晴好,積雪好不容易化了一層,到了夜間氣溫下降,又給道路、街面又凍上了一層冰蓋。
小城裡娛樂專案不多,好不容易趕上一次廟會,又適逢正月初二,城隍廟前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一點也不假,你看做小買賣的人一邊吆喝著,一邊哈著手,兩隻腳在地上跺來跺去。
趙玉樹穿了一件黑色狐皮領棉大衣,戴了同色的呢子圓帽,顯得雍容華貴,張紫萸穿的是一件灰色長呢子大衣,黑色半高跟皮靴,顯得窈窕文靜,張白薇則是紅色的呢子大衣,白色的半筒皮靴,看起來活潑可愛,蘇嵐和兩個孩子也是盛裝出行,一家人加上司機老吳,聲勢浩蕩地走在大街上。
他們先到城隍廟上了香,許了願,然後轉到興東大街去逛街。
這一逛街,一家人有了分歧,遠志和玉竹要去看木偶戲。
白薇口袋裡的壓歲錢,早就想換成她心儀的八音盒了。
紫萸想找個暖和地方看會兒書。
最後,大家決定各行其道。
趙玉樹和蘇嵐一人拉著一個孩子的手,去看木偶戲。
白薇去逛百貨店,紫萸去書店看書。
大家玩完之後,到和順樓門口等齊,一起去吃和順樓的大菜。
大正月裡,書店裡冷冷清清的,張紫萸在書架上找了一本《中西匯通醫經精義》,在靠窗子的長凳上坐下來,埋頭讀了起來。
平時父親張再景不允許她和哥哥讀這些書,說什麼老祖宗的東西最正宗,中醫講究天人合一,人身是一個整體,肝心脾肺腎,膽小(腸胃大(腸)膀,臟腑相連,互為表裡,既互相依賴,又互相影響,還有同病異治,異病同治,這裡面道道多著呢,絕不能參合洋人的東西,西醫有什麼本事?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身上哪裡壞了的就一刀切掉,哪有中醫這麼神奇?
張紫萸上中學那會兒,上過生理課,才知道肝心脾肺腎,跟爹傳授給她的肝心脾肺腎,完全是兩碼事,中醫講的肝心脾肺腎,是一種功能性的東西,而西醫介紹的肝心脾肺腎,是解剖學上肉眼可見的器官。
從一般人的認識來看,中醫更抽象、模糊,難以理解,但真正搞懂了其中的奧妙,便會豁然開朗,如魚得水。
但西醫更直觀、清晰,也容易學習,所以,當時她萌生了學習西醫的念頭,想去省城考醫學院,她將自己的想法跟父親張再景一說,張再景勃然大怒。
作為現任興州市中醫聯合會會長張再景的閨女,張紫萸竟然提出要去學西醫,這不是打他張再景的臉嗎?以後他還怎麼跟人辯論中醫優於西醫?連他自己的閨女都放棄中醫,去學西醫了,別人如何能服他?所以,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一向乖巧聽話的張紫萸,只好放棄了自己的理想,死心塌地跟著父親學習陰陽五行,你還別說,一開始張紫萸覺得枯燥難懂,慢慢的深入進去,倒是感覺樂在其中。
隨著時代的變遷,興州市原來只有一家洋人開的西醫院,如今大大小小的西醫院有三四家之多,最近的一家離裕興堂不足二里地。
其實,張紫萸理解父親的想法,畢竟他們是中醫世家,她不能讓父親失望,她常常想,中醫和西醫各有利弊,為何非得相互對立,水火不容嗎?為何不能相互學習,相互借鑑,共同提高呢?
這些想法她只敢跟哥哥討論,父親那裡是一點也不敢露出來,張再景自己做了父親之後,比他父親張炳善的家長作風還嚴重,孩子們從來不敢違揹他的意願。
倒是年輕時雷厲風行的趙玉樹,做了母親之後,漸漸的學會了通融和妥協。
張紫萸捧著書正看得入迷呢,似乎感到身旁有人就坐,就抬頭看了一眼,來人是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一手提著皮包,一手拿著一本書,看到她禮貌地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她也還了一個笑臉。
那人問她:“看的什麼書?”
張紫萸將書皮反過來給他看了,那人笑著問:“你也是大夫?”
張紫萸微微點頭,又繼續埋頭看書,年輕男子從包裡掏出鋼筆和本子,翻開手中的書,一邊看,一邊記錄。
從前,小城的書店和戲院子一樣,小販們可以隨便出入,兜售他們自己製作的零食小吃,顧客們可以一邊看書,一邊吃零食。
一個賣瓜子的小販來到張紫萸跟前,不厭其煩地兜售他的瓜子,張紫萸沒有在外吃零食的習慣,就擺擺手表示自己不要,那小販看她的穿著打扮,像是有錢人家的閨女兒,怎肯輕易放過這單生意,就站在那裡絮絮叨叨的不肯離開。
張紫萸不勝其煩,只好開啟手袋,掏出一塊錢,買了一小包五香花生米,放在身邊的凳子上。
小販還不滿意了,又拿出一包黑乎乎的地瓜糖,讓張紫萸買下,張紫萸只好又交了一塊錢,並沒有接他手裡的地瓜糖,小販佔了便宜,喜滋滋地將錢收進口袋,轉身又去向別人兜售。
突然,他一個趔趄,將手中的籃子甩了出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