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的時候童年,他便住在城北,後來經濟重心南移,才在初中時候搬到城南。因而走出車站,周圍的路況對他來說,並不如何陌生,實在有迷糊的,問兩個人,也就知道了。
步程愈深,周圍的景色也就愈發熟悉,彷彿五彩斑斕的繁華突然蒙上一層灰,一個個過往的畫面在記憶深處被翻出,反覆重現於眼前。人聲、車聲、吆喝聲,新年未結的鞭炮聲,未黑化的水泥路面上奔跑的孩子,三輪車與麵包車對相鳴鈴,臨漫的經濟發展狀況無疑是要比南安差一截的,彷彿02年的南安——不,它就是06年的臨漫。
張徹揹著一個小揹包,先吃了一碗麵充飢,然後慢悠悠地跟人流匯在一起,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他不知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意料之中的近鄉情怯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別的東西……譬如說,單論鄉音無改,鄉音確實是無改的,但他竟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別看都在天府地區,川內的方言其實有不少差距,涼山樂山的方言可以達到同省人都根本聽不懂的水平,就算比較主流的地域,方言也有不少的差距。以榕城為代表的省市川中地域,語調黏牙略微顯嗲,臨川被分出去的重慶,乾脆利落罵人粗豪,而臨漫的方言,便是介於二者之間的一種風格。
語言習慣是隨環境和適應時間而改變的,前世的大學,他在榕城就讀,三年來也慣用了不少口音,但畢業回去很快就改回來了——然而南安十餘年,還是有些東西,深刻地影響到了他的骨髓裡,就如方才司機師傅的“去哪兒”,臨漫話是“ke哪兒”,而南安口音則是“qie哪兒”,他脫口而出的,便是後者。
口音只是一個方面,其他方面的習慣,他也發現了諸多細微的不同,譬如方才吃麵,辣子的炸法,辣味的味道和烈度習慣;以及,南安炒肉是直接下鍋,而臨漫則喜歡先過火去毛除味,經由熱水洗後,再行處理,面臊的味道就會有所不同。
這些東西,哪怕外出旅行的時候也沒這麼在意過,然而回到“故鄉”,張徹的心好像突然敏感起來,諸多情緒,不知所往,不知所終。
我噠噠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走到最繁華也是最熟悉地方之一的建設路,他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和斑斕的燈影,稍稍體會到一點鄭愁予的心境了。
……
這個時候的旅店登記明顯還不完善,規定有身份證實名制,實際上在吧檯登記時,店員只看了他一眼,問過幾句,交錢後便從抽屜裡抽出一張身份證寫了,然後把房間鑰匙給了他。
坐在床上,張徹打量了眼房間的擺設,緩緩舒了一口氣,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人生中有諸多第一次,但他實在沒想到,在自己的家鄉無家可歸,只能住旅店這個第一次,會在重生後獻出。
臨漫的服務業普遍還沒有市場化意識,服務水平不高,房間比榕城住的酒店也差遠了,他站在窗戶看了會兒夜色,並未過多逗留,選擇了出門看看。
建設路,倉街,貓兒市場,老南門,青龍嘴,一個個幼時無比熟悉的地點,他一一走過,那時已不再廝混遊戲廳,而是去網咖開始玩夢幻西遊了……報亭裡還有龍珠單行本在賣,小時候經常窩在被窩裡拿手電看,被逮到就捱打一頓……新華文軒外熱賣的還是數碼寶貝3馴獸師之王的彩漫,他走過去翻了翻,懷念地笑著,如果說第一第二部是幼年回憶的話,有黑暗有深度有愛情有都市的第三部,就是少年時候最寶貴的記憶之一了,還有一邊同為暢銷書的冒險小虎隊,曾經也一度佔據過他的書桌。
夜色漸深,時針轉動到八點半了,張徹還在向前行走。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其他,而是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母校,倉路小學。
倉路小學是臨漫唯一一所省重點小學,學校始建於1931年,至今已有76年,校園環境古典清幽,有青瓦小房,有皂角黃果,都是兒時最喜攀爬的地方,他記得小時候當作小乒乓臺的一個石球桌,上面還銘刻著碑文,具體是什麼,未曾考證過,現在想想,這所公園一般的學校,才應該是承載最多珍貴回憶的地方。這輩子的南安一小,學生們的活動範圍只有塑膠小操場和教學樓走廊上下,論童年體驗,實在比不上前世,沒能再在倉路小學再念一次書,也是他八歲時候最大的遺憾。
倉路小學就在倉路,邊鄰臨漫市政府,他緩步而行,慢慢走過去,視野裡的孩子明顯增多,沿道有三五成堆扇卡片兒的彈玻璃球的,也有捉螳螂逗蛄螻的,玩戰鬥陀螺的人還很少,喜歡四驅車的都去沿江道上了。
邊走邊看,另一種懷念與溫馨湧上心頭,這一世他也玩過這些,但不知是否地點和人物不同,竟都沒什麼太大樂趣,只有發明創造一些黑科技,譬如試驗怎樣用扇子一下扇翻五張畫片兒,給陀螺邊上加硝石,藉由年齡,盡情享受屬於男孩子們動手創造的浪漫,才能稍微找到一點感覺。
熟悉的周邊景物一幕幕映入眼簾,張徹的腳步不由越來越慢,眼裡不時閃過驚訝與懷念……呀,這裡原來是有過這個店的,我都差點忘了……恩,這個叔叔的蛋烘糕從幼兒園一直賣到了高中……這個文具店換了幾個名字,老闆都是一個……諸如此類的感嘆,一一在他心中閃過。
最為印象深刻的,便是左邊第三家,那個“一角書屋”了,記得當初可是相當火爆,自己上輩子關於《犬夜叉》、《摺紙戰士》、《九龍珠》等這些漫畫的記憶,以及初涉網路小說,都是在這個小小的書屋角落裡完成的。
書屋的燈還亮著,裡面有不少高年級的孩子們,他笑容溫暖,卻最終沒有走進去看看那些無比熟悉的書架,而是再向前走了幾步。
轉頭,倉路小學的階梯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