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久不見

伴隨著又一航班落地的背景播報音,張徹放下了手裡的書,無趣地咋嘴,以他現在的心境,再看這本書,著實有些無趣。未生活在二戰後的日本,他很難去體會作者的懦弱心境,雖然對太宰治的懦弱頗為惋惜又不屑,但管中窺豹的自己,站在生活美滿的立場上去批評後者,未免有些耍無賴了。

距美嘉的航班到達,還有一些時間,原本他是打算跟林叔好好說道說道,畢竟今年有那樣一件大事,許多地方可以未雨綢繆。然而那個司機的存在,讓他實在無法提起興致,早早下車,安排就空了起來,機場周邊人潮繁雜,也無處可去,大老遠把妹妹拖來這兒,有些對不起她。

想到這裡,張徹轉身看向妹妹,卻見她興致盎然地觀察著來往人潮,毫無疲憊樣子,不由內心感嘆小孩子真是精力旺盛,渾然忘了自己今年也不過十五。兩兄妹坐在椅上看著人們,周圍來往經過的人群也總不自覺地都打量過兩兄妹。候機樓裡一般是不允許長途車的人進來拉客的,所以來往的多是歸來的旅客和接機的家屬,在這中間,兩個年紀小小又都長得頗為俊俏,衣著不凡的孩子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弟弟,你們在等人嗎?你們的家長呢?”

候機廳的乘務人員觀察兩人已久,顯是見他們等待許久也沒有家長,一個雪白頸項裹著彩藍絲巾的女乘務走了過來,微笑著問道。

李婉婷扭頭看了看哥哥,見他沒回答的意思,拿捏著語調俏生生回答道:“謝謝姐姐,我們家長沒有過來,是哥哥帶我來接人的。”

女乘務聞言,下意識看了眼坐在旁邊的少年,卻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雪白的脖頸,一時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張徹雖然才滿十五,但由於長年身體鍛鍊得當,勻稱的肌體和白皙的臉龐上沉靜表情,反倒讓他看上去年歲大上不少,女乘務因而也產生了些許異樣情緒,不易察覺地輕輕聳了聳肩,讓絲巾遮住更多的面板。

張徹恍然驚覺,掩飾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方才見她過來,那條脖子上的絲巾比較惹眼,看過去時才發現她脖子後有一顆紅痣,突然想起燕語霖的脖子上也有這麼一顆,於是出神了會兒,沒想到徒惹誤會。靜了靜神,他放下摸著鼻子的手,點頭微笑道:“謝謝您的關心,我們今天是過來接人的,家長沒有過來。”

女乘務見他眼神清澈,神態坦誠,知道自己方才或許誤會了這位少年,神色也稍微好看了些:“你們家長真是心大,這進場裡裡外外都是人,什麼樣的人都有……”說到這時,明顯可以看見她瞟了候機廳外的那些黑車和蛇頭們一眼,“你們記得家裡的電話嗎?你們接的是不是大人?要不還是把你們家長電話給我,我給他們說說,讓他們來接一下?”

張徹微微苦笑,正待想個什麼理由婉言謝絕,旁邊一個女中音帶著沉穩而讓人不容忽視的味道插了進來:“這位女士說得對,過年人來人往,兩個小孩子在這裡還是有些不方便。你好,我認識這兩個孩子,待會兒就讓我捎帶他們回去吧。”

“不對,我們和你不認……!”

張徹拉住想矢口否認的妹妹,低頭一剎眉頭微皺,對著她茫然的小臉道:“叫趙姨。”抬頭時,臉上已換上少年獨有的懵懂乖巧樣子,向女乘務員道謝:“謝謝您了,這是我們的阿姨,麻煩你這麼久真不好意思,我想我們找到家長了。”

女乘務員看著小女孩茫然的樣子本還有些不放心,轉頭看向身側婦人時,心裡已信了八成,對方雲鬢高高盤起,一身素黑,雖無過多華貴精緻的飾品點綴,雍容的氣度卻讓人無法忽視,第一面給人的印象,甚至不會令人注意到對方皓腕上精巧名貴的手錶和頸項間細細的銀鏈,完全是氣場襯起了衣服,而非是被衣服綁架了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拐賣人口的。

“趙姨好。”

李婉婷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扭頭已經是笑靨如花,甜甜地對婦人問了聲好。婦人心中原本的那點兒不大情願,也在這樣親暱可愛的笑容中煙消雲散。

“許久沒見,你們都這麼大了,也難怪這孩子都認不出我來了……”她本想投桃報李,展現出長輩的風度對兩個孩子施以和藹,無奈實在是想不起這個小女孩的名字,只是依稀記得她是他妹妹,於是她轉頭面向重點,“小徹,你這些年成長不少,爸爸媽媽身體還好吧?”

“謝謝趙姨掛念,家裡沒什麼別的事情,日子過得也算美滿充實。爸爸媽媽身體很健康,只是看上去沒有趙姨這麼年輕有風度,好像跟我小時候都沒什麼變化。”

只要張徹願意,他可以完美表現出這個時期孩子乖巧的一面,比起婦人見過的那些世家子弟當然遜色許多,但勝在親切尋常,更重要的是這孩子眼神真切語態誠懇,馬屁拍得讓人舒服無比。

名為趙姨的婦人自然臉上又是親和許多,微微彎腰,離二人又近了些許:“你可比小時候變化大了,不僅長高了,帥氣了,也知書達理了,哪兒還像小時候那頑皮猴樣子。走吧,芷蘭她們還在另一邊,我們過去說話。”

聽到這裡,小婉婷眼睛驀地瞪大了,芷蘭姐?!這麼說……

張徹面色如常,拉著妹妹小手的他手心用力,肯定了妹妹的猜測。面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夫人,正是燕家大婦,燕芷蘭的母親,蓉城現秘書長燕博海的夫人趙蕊瀾,也就是小時候在南安大院兒裡,最不喜張徹的一個。

趙蕊瀾走在前方,心中倒也平靜。原本她也是來往人潮中的一員,如同周圍的人一樣,對兩個格格不入的孩子多看了兩眼,這一看就有些熟悉。李婉婷倒也罷了,張徹雖已長大,眉眼間卻依稀能看到他母親的影子,那眉頭一抖一蹙間,更是喚起了趙蕊瀾對當初那個滿院子竄,傻事兒做盡的皮猴子的記憶。原本偶遇熟人,心中瞭然也就罷了,她也沒有過來打招呼的意思,只是見乘務過去,好像二人遇到了什麼麻煩,她作為當初大院裡有一面之緣的長輩,無論當年的心中觀感如何,這孩子總也是去家裡玩過的,芷蘭語霖都認識,她於情於理都不可能視而不見。

渝都的冬天,是與火爐相對的另一個極端,深色調的衣物佔據了視野,人來人往間,轉過兩三個間口,一抹鮮亮明朗的顏色便劃破視界。燕芷蘭靜立一側,小口抿著手中的礦泉水,雲嵐般的間白色如一條匹練,環在她黑貂般的大衣間掩蓋住了頸項,只餘下一張點絳般的如畫面孔,華貴的服飾襯著她靜謐而美麗的神態,彷彿漠然看著烽火連天的褒姒般,這是她從未展現在張徹面前的一面。

距她不遠處,低頭玩著手機的另一個少女側坐在椅子上,不太安分的坐姿顯示了主人活潑的個性,粉白的大衣彷彿冬日的一襲暖色,那衣領至下粒粒珍珠配扣,瑩白的色澤潤盈怡目,她少見地披散著頭髮,如瀑如雲,低眉頷首專注擺弄著手機,看不清她的眸子,只是驚鴻一瞥的白皙面板,與袖下珍珠扣所映襯,一時竟分不清誰更白,又讓人更加忍不住想去抬起她的下巴,看清她的全貌,悅賞她的凝眸。

“語霖姐!”

身旁的妹妹已經興奮地叫了起來。

然而張徹已經看向了更遠處。

那幾個人間隙的中間,透著的空間裡,一個小小的少女剪影左右顧盼,緊攥著的手顯示著主人的不安,縱是有著身側婦人的安撫,也止不住焦急般踮起腳來張望著。她的衣著不甚華貴,只是小巧的很合適宜的白色羽絨服,並不顯窈窕身形但讓人格外溫暖,面目眉宇都不大清晰,更不璀璨奪目,只有偶瞥去目光的人才彷彿視線被溫開水暈染了一層氤氳,心底都懷抱著回家的希冀與急切暖和起來。

然後張徹的目光也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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