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學生張徹,在最初時日的平平無奇之後,一下子聲名鵲起,成為高一的又一風雲人物,這是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的。週四活動課三班與十三班的籃球PK,也吸引了許多人的關注。
“你怎麼會認識徐浩然?”
為了應付這次的PK比賽,體育課上,應遊若若的要求,一群人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張徹打了兩場,發現了幾個顯著問題,其一就是因為自己的投球率準度很高,隊友們第一時間拿到球就會看自己在哪,藉機傳球,這樣單一的球風很容易被別人防範,找出針對性策略來;其二就是替補杜建平小前位置的人叫段平川,底子實在是不過關,以這個配置去球場,多半是不行的。
因此,大多數壓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體力消耗得也尤為劇烈,待下場休息時,他已經滿頭淋漓的汗水了。
現狀的嚴峻,遊若若看在眼裡,正在訓話其他隊員,張徹走到一邊的樹蔭處獨自靜靜地喝水。這時周曉綺走了過來,問了這麼一句。
“我不認識他——現在認識了。當時是他聽說了我,於是來看看。”
張徹笑了笑搖頭,昨天見面後,這樣的問題就從各種各樣的人口中問出來了,甚至在晚上回家,姐姐都問了一句,他到後面乾脆形成統一口徑,不再多說什麼。
“他很厲害的,就是性格稍微有點怪,不然早就有許多朋友了,就算這樣,也有許多女生喜歡他呢。”
周曉綺今天穿著一身淡藍的立領毛衣,純然的淡色讓她的膚色看上去更加白皙透明,袖長的脖頸仿若天鵝,在稍稍寬大的立領中尤其突出,此時莫芹芹站在遊若若身旁饒有興致地聽著她向男生們訓話,這邊的樹蔭下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微風拂動,有一種讓人心動的淡淡氛圍。
“他性格哪裡怪了?我跟他不熟,昨天是第一次見面。”
張徹將礦泉水瓶蓋扭上,微笑著問了一句,成長後他的頭髮不似小時候那般柔軟細彎,順其自然地搭在額頭上,又因為方才運動後的汗水有些溼,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臉嫩了些。
周曉綺看著他的臉,微微發了會兒愣,輕聲笑了兩句:“想不到你運動過後蠻帥的,比平時看起來成熟多了。”
接著,她食指綰著青絲,在纖細的指尖轉了兩轉,作思索狀,想了想才繼續道:“我也是聽別人說來的。他上學的第一天,就請別人不要與他搭話,後面果真沒有搭理找他聊天的人。班級裡有些關於他的傳聞,他本人也從來沒有在意過,一點都沒有寂寞的樣子,成績依然那麼好。有些女孩子覺得他學習好又冷冷酷酷的樣子,就想些辦法主動與他說話,成功倒是成功了,但他說話……有些刺人,成績好一般都挺驕傲的吧,所以她們也不在意,直到有一天,有個女孩子寫了一首情詩向他表白……”
“後來呢?”
張徹有些好奇地問道,他也想知道,對方究竟是不是他所想象的,變成了那樣的人。
“後來……有一節語文課,老師讓學生們隨堂講習,詩詞歌賦課內課外,什麼內容都可以,他就把那個女生的情詩寫到了黑板上,說什麼對偶蹩腳、生搬硬湊、韻腳不齊、毫無平仄、有辱斯文之類的……那個女生當場就哭著跑出去了,他還表情很平靜地在臺上繼續講……後來有男生看不過去,想要教訓教訓他,才爆出他患有疾病的事情,學校反倒給那個男生記了留校察看的處分……大家都知道他性格古怪,家裡有些權勢了,便很少有人再接近他,也不敢找他麻煩,但背後說他壞話卻越來越難聽……他自己有時聽到了,好像也從來沒有在意過……他學習這麼聰明,怎麼生活上這麼傻呢,把大家都得罪透了……”
說起那個女生受創的初時,周曉綺臉色有些難看,後面就感慨起來。張徹靜靜聽她說著,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傻嗎?求仁得仁,也許他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這樣的人,卻突然表示對自己有興趣,張徹念及這一層,面色越發難看起來。
……
離開球場,張徹獨自走在前往校園小賣部的地方,他要去再買一瓶水,順帶幫孫小良帶一瓶。林蔭小道上,偶有一兩個零散的學生走過,相對於兩旁教學樓裡偶爾的誦書聲,已經很安靜了,他默默低著頭向前走,心裡合計著一些事情。
對於徐浩然的態度不好,非是他有什麼歧視……大抵可以算作一種心裡規避吧。
上一世病重住院的時日裡,他一度以為自己會就那麼死去,特別是在同層樓裡短短時間逝世三人的情況下,一邊對生命有著急切的渴望;一邊對流水般的花銷暗自心驚,面對母親守候照顧的愁容,他心中無時無刻不自責著,又盼望著自己早點死去,好儘快為家裡解脫。這些情緒的來由多是無端的,人在極大的心理壓力下,一件小事就很容易引起情緒反應,這也是他後來抑鬱的起始點。
從那個遍佈著白色和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出來,重見天日,他不覺得自己重生了,因為落下的後遺症需要每年來檢查一次,生活中也要時常注意,直到三峽墜落死去,才真正從心底深處削去這層負擔,渾身彷彿都輕鬆了。
重生之後,他努力克服了自己的抑鬱,打算換副面貌重新來過,除了對前世故人殘留的一絲眷顧,仍有一個頑疾卻之不去,那便是對醫院和重症病人的由衷抗拒。這種抗拒大抵是當初落下的老毛病,在醫院與病友唏噓的都是一些美好過往,說著說著念及現狀,以及未知的病情變化和未來,便往往以沉默愴然告終。這樣的經歷,帶給了他現在的條件反射,一接觸那些命途多舛的病人,便難以不感同身受,嘗試去理解體貼他們,然而往往無濟於事,反倒回憶起過往,平添愁緒和負能量。
這也是小時候他最開始總是躲著陳雪琳走、不願與她相識的原因,要不是後面發生了一些事情,也許兩人這輩子都不會有太多過深的交際。
他低著頭慢慢向前走,影子在枝葉疏影間交錯割裂,浮光掠影如一幕幕過去的往事。
這樣的林蔭小道前方,突然緩緩曳過一道煙視媚行的身影,踟躕在最末的一株香樟樹下,待張徹走過她身邊,才輕聲呼了句——
“張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