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之東,七月流火。
安山公園,縱然城東已經成了新開發區,規劃和總體環境都要比城西好太多,但即便搬上去的人,也多有懷念的時候,常喜歡回來走走看看。
安山公園並沒有什麼體面的標牌,從老滾子巷口往上,取徑一條翠屏小路,蔓延彎長過右側拗口,經過實驗幼兒園和瑪利亞教堂,大致就可以在平臺處窺見上去的小徑全貌。到此處有幾條分岔,其中一條可以走到安山最清泓的那股溪流旁,另一條能到煙霞緋豔的紅槐林邊,還有一條則直達山頂,可鳥瞰城西全貌,每條道上都有不同的風景。
張徹走在前面,王美嘉稍稍落後一點,此時她眼上的紗布已經完全解開,兩眸點上神韻後,整個小巧可愛的臉型,便正如小時候他預測的那般,下巴越尖,鼻子越挺,眼睛越大,則越長越漂亮。依稀可見曾經的歲月,當年那個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女孩活靈活現,似乎又回來了。
只是世事終回不到從前。
老滾子巷仍然如當初那般,歲月彷彿沒有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跡,或者它本已早被歲月的痕跡佈滿了。老滾子巷同上輩子張徹就讀的小學一樣,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大小不一的青石鋪成的凹凸不平路面,被人踩踏得無比光滑,路寬不足五米,兩邊的路壁同樣是如石頭一樣質地的青磚,斑駁著苔痕與各種劃痕,有些劃痕的主人,早已經作古。老滾子巷是一路往安山上去的,路壁的一邊是民居,另一邊就是高崖。這些民居約莫只有四五層高,也有四五十年曆史了,外部是純水泥的灰黑色,連抹灰都沒有,更不要提貼磚了。
這樣的民居,仍有些人家裡儲存著小爐灶,每個月屯一小堆蜂窩煤,樓道間堆積得跟小山一樣。城東已經很少見的搬運工,在這裡也不乏蹤跡。炊煙雖然沒有,然而火鉗與風扇的配合,仍是小孩子們為之沉迷的奧秘。
那首《老街》,唱的應該就是這樣的街道吧。
張徹望著巷間參天的皂角樹,林風陣陣,沙沙的聲音很舒服。王美嘉的情緒不是很高,他也沒急著開口。
二人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一小段。前方順左而上,就是二人小時候就讀的實驗幼兒園,蹺蹺板,大轉盤,梅花樁,彩色蘑菇的小石頭房屋,張徹站在門口,手握著那道阻攔自己的柵欄——小時候是可以隨意翻越逃課的,現在他反而不能這樣去做了。
一切的景色都很熟悉,王美嘉的眼中,一切的景色都很親切,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
張徹回頭,看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笑了笑說:“好了好了,都多大人了,現在眼睛也好了,生活正逐漸走向美好,就別總是紅眼睛啦。”
“你那個時候總是被老師揪耳朵……開學第一天,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一個熟人,大家都在教室裡哭被爸爸媽媽拋棄了,只有你去搬桌子爬上去就把門栓開啟跑了……現在劉老師要看見你,肯定還得說你。”
王美嘉揉揉鼻子,雖目中晶瑩,仍是笑了出來。
“噫,早不在啦,老牛鼻子早就跟她老公下海賣焰火去了,現在開著小車,每天日子過得滋潤著呢,哪兒能記得我。”
張徹笑了笑道,王美嘉說的劉老師,正是小時候仍然不厭其煩地管教他的老師中的一個,難能可貴的是,她雖然被自己捉弄了多次,卻沒有采用體罰的方式懲罰自己,最生氣時也就讓他罰罰站。張徹見識過後世幼師的一些曝光,對那位劉莫老師抱有著很高的敬意。
現在是上課期間,柵門是關著的,幼兒園雖然對孩子來說是一座很大很大的樂園,那也是因為他們步子小,對於張徹來說,現在望去,院子裡全景一覽無遺,也就沒必要非帶著王美嘉闖回去念舊了。
二人繼續前行,繞著實驗幼兒園的天藍色外牆,可以走到另一條繼續往上的小道,這裡是實驗幼兒園總是封閉的後門,也是小時候自己翻牆逃課的必經之路。在這裡,由於可以清晰地看到歐式風格的瑪利亞教堂,孩子們都比較怵,所以人煙稀少。
“我那時候也很怕……恩,即便現在也覺得有些害怕,你當時竟然就敢闖進去,還去了他們的禱告室唱歌……你膽子總是那麼大……”
王美嘉頓住腳步,終於第一次提起了話題。
張徹摸了摸鼻子笑笑,眼底卻輕輕一嘆,他原本以為,至少要走到紅槐林,王美嘉才會主動開口。
自從上次宴席,她突然對著自己說了那句話,然後跑掉後,整整四天,自己都沒有再看見過她。找也找不見,叫也叫不應,直到今天,她才主動找上門來,要約自己出來走走。
張徹不知道她與她母親究竟相談了什麼,但這既然是丫頭的決定,而且她沒有向自己求助,自己不管內心如何,總不能強迫她的……
二人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直到走到那條三岔口時,張徹才開口:“往哪邊?紅槐林估計人不少,要過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