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河皺眉道:“可我還是不明白。區區一個謝步晚,就值得你這樣?”
七殺收斂了笑意。
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瀋河校長,你還記得我寫第一本書的時候麼?”
瀋河:“當然記得,《第七天國》,那本書混亂邪惡的程度深深震撼了我幼小的心靈。有什麼問題嗎?”
“那是我自認為我寫作生涯中,寫得最好的一本書。”
七殺聲音沉靜,將瀋河也帶入了對遙遠過去的追憶中。
作為七殺的出道作品,《第七天國》其實並不出名。它裡麵包含著大量灰暗的隱喻、脫離現實的幻想、違背道德的狂悖言論,讓看見過人無不觸目驚心。
“如今我雖然功成名就,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知名作家’、‘往聞元老’這些標簽,已經牢牢粘在我身上,想撕也撕不下來了。”七殺說,“無論我現在寫出什麼東西,都會被大家追捧,哪怕是一坨狗屎,也會有人陶醉細品,疊聲誇贊這一坨真夠大的。”
“可笑又可悲的是,我被自己過往所擁有的束縛,以至於不再能創作出新的東西。我的文筆早已經至臻化境,想寫什麼東西便寫什麼東西,役使文字如同指臂,想要規避網站的違禁內容也是輕輕鬆鬆。因此在這個領域裡,我很難再做出任何突破了。”
“我第一次認識到這一點,是在一場簽售會上,一個讀者點醒我的。”
七殺露出了懷唸的微笑。
“我對他印象很深刻,因為他當時打著石膏繃帶。簽售會排了很長的隊伍,他一直堅持下來了,走到我面前。我問他你最喜歡我哪本書,他說,他最喜歡《第七天國》。”
“我非常意外,因為這本書語言晦澀,情節支離破碎,能認真看完的人其實很少。於是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喜歡這種踏上尋死之路,為之不考慮後顧之憂的決絕奔赴。他愛這種突破一切禁忌的自由和沉重,這讓他如此著迷。我當時聽完都愣住了,因為那時的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創作出那樣的故事過了。”
瀋河:“那種書放在現在根本不可能過審。”
“是的,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七殺點頭,“很多人說我敢做敢寫,敢表達一些突破邊緣的禁忌的東西,其實我何嘗不是時代紅利的受益者?那個時候往聞市還是一片荒野,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沒有現在這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一切百無禁忌,任由想象力自由狂野地生長,我一直以為那才是創作者的盛宴殿堂與理想鄉。”
“後來往聞市圈子越畫越小,規則越立越多,我也習慣了與你鬥智鬥勇。我在違禁的邊緣反複橫跳,不落下絲毫把柄。可同時,我也習慣了每次開新文的時候,考慮題材是否限流違禁;在落筆之前猶豫,這個詞寫出來會不會觸動你的敏感區。我變得瞻前顧後,再也沒有從前的自由和灑脫,也寫不出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東西了。”
“從被點醒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遺憾,自己如今變得太正常了。直到我終於在謝步晚筆下,看見了當年的我——”
“看見那個無所顧忌、瘋瘋癲癲的七殺。”
“那是曾經的我,也是真正的我。是最讓我自己滿意,卻永遠找不回來的模樣。”
“就算再怎麼不服輸,我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名作者而言,從筆鋒被磨平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老了。謝步晚他們這些新生代的孩子,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
“他應當敢於挑戰規則,嘗試打破現在所有的禁忌。他擁有稚嫩卻鋒銳的文字,有創造新風格與內容能力。只有他,才能為如今的往聞市注入新的活力。比起我這個已經被磨平稜角的老作者,他那樣的活躍在時代創作前列線上的新人,才更有被留下來繼續創作的價值。”
“我寄希望於他能突破舊的、自我閹割的規則,將新的作品和網文創作反套路的活力帶給往聞市,啟發大家拋棄已有的框架,去探索屬於自己的獨特風格。那才是這片土壤唯一的出路。”
“往聞市不能沒有謝步晚,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