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道袍的風雪,她的行止撲朔迷離,就像薄霧深處的一朵花。其身世之謎,多半會是與這本子連在一起吧?要不然,她留下這本子幹什麼呢?再加上這一刻除了守候,有沒有別的事情,就算手裡只是一本流水賬,範明遠也要瀏覽一番的了。這樣想著,他就提起精神,慢慢翻閱起來了。
書寫工整,字型娟秀,字裡行間似乎流淌著小溪的清澈,只見那本子上寫著——
花開花謝紛紛去,潮起潮落寸心知。
轉眼之間,在這樣一個異鄉的道觀裡,那暮春時節,也已然悄然而至了。多少個無眠的夜晚,我在想些什麼呢?再寬大脫俗的道袍,似乎也難掩我心頭的潮汐起落。或許,這一切也就像那山間的溪流一般,你儘可以在此處壘起土石,擋住她的去路;只是,只要不曾乾涸,她總是要向前流淌的啊!於是,循著那溼透了的土地,你的眼前,又驚現一條小小的河床;那小溪水,流出了一路新的征程。
是啊,既然不能忘情,既然無法釋懷,既然難以派遣,就讓心頭的這一團亂麻,展開在這字裡行間吧?或許,此後的某一個夜晚,再次翻閱起來,不經意間,我還能理出一絲頭緒來。
十二歲之前,我也和別的姑娘家一樣,把無憂無慮掛在臉上,也可以盡情地嬉戲打鬧,讓那銀鈴般的笑聲,撒遍了山川河流、田間地頭、庭前屋後。然而,似乎也總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心頭一顫:是啊,又是好幾個月過去了,怎麼就不見爹爹回來了;甚至,連一封家書都不曾寄回來。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甚至,還有些許莫名的驚恐。只是,我到底在擔心什麼,那絲絲縷縷的不踏實,究竟從何而來呢?再三追問起自己,卻又是一臉茫然。
終於,在一個盛夏的夜裡,我打定主意,想跟孃親傾吐一番了。
在那房間裡,孃親似乎也看出了什麼,向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坐下說話。
坐下之後,囁嚅了一會兒,我卻發現,自己不知從何說起了。
「風雪啊,」孃親先開口了,「這幾年,娘和爹對你怎麼樣呢?」
猶豫了好一陣子,我總算鼓起勇氣,這樣說道:「娘和爹,對風雪,一向都是很好的,有吃有穿,呵護有加。不過呢,最近幾個月,好像,好像有點變了——」
「哦,變了?」孃親依然微笑著,「你,你說說看,哪兒變了呢?」
我也不再顧忌什麼了,就來了個竹筒裡倒豆子,這樣說道:要說變了,我,我總覺得,你們,你們好像有什麼事情正瞞著我,有點欲言又止的感覺。變化最大的,就是爹了,這麼久了,從未回來過,連一封家信也沒有——
低了一下頭之後,孃親這樣說道:風雪啊,你要記住,爹孃對你的感情,是永遠都不會變的。至於你爹,他這麼久都沒一點音訊,多半是在外面太忙了,找不出時間來寫信。嗯,又或者是,在外面找生活,也有高低起伏的時候,如果一時賺不到什麼錢,他,他有點過意不去,也就沒什麼心思寫信了——
「爹,爹是怕我們,我們為他擔心——」
「嗯,應該就是這樣吧?這些日子,再怎麼窮,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總還是有的——」孃親這樣解釋道。
孃親的這幾句話,我倒是深信不疑:是啊,再怎麼樣,這些日子,我也是衣食無憂的,雖不敢說什麼大富大貴,吃飽穿暖總還是做得到的。
「嗯,但願,但願爹爹在外面,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再過一些日子,就有好訊息了——」我這樣說道。
孃親欣慰的點點頭:哦,我們的風雪長大了,懂事了,懂得為大人分擔了——
接下來,娘倆又說了些家常話。
「哦,風雪啊,你,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對娘說嗎?」孃親凝視著我,這樣問道。
「我?我——」支吾了後一陣子,我卻遲遲沒能再往下說。
是啊,既然孃親都說我「懂事」了,我在說些什麼,是不是就有點得寸進尺了?是啊,這一帶地方,也不是每一個像我這樣年紀的人,都有父母雙親陪在身邊的。
於是,我說了句「沒什麼,我休息去了——」就退了出來。
以後的幾年時間裡,我的心裡,依然橫著那樣一塊石頭:父親為什麼遲遲不肯回家,而且依然是連一封信也懶得寄回來?那些按時寄回家裡的錢款,是不是背後也掩藏著什麼呢?也就是說,他對我們母女倆的態度,除了那幾個銅板,也就不再剩下什麼了?此外,孃親的目光,不時泛起絲絲縷縷的遲疑、憂鬱與猶豫,也就是說,她似乎真的有什麼隱情?是啊,她很少跟我對視了;每當我靜靜看著她的時候,她一驚覺,就把目光轉到另一邊去了。我,我確實很想再跟她好好地談談心的,只是,卻是越發的難於啟齒了:孃親心情頗為抑鬱,我再去追問或是盤問什麼,會不會就是雪上加霜呢?而另一方面,如果不把一些話說出來,我的心口,就像堵著一塊大石頭,鬱悶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