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說:咱要是有十萬元,讓兒子上大學,以後過城裡人的生活。
他還說:咱要真有了十萬元,馬上就回家。
最後小香才“嗯”了一聲,他在她的嗯聲裡聽出她哭了,伸出手摸到了她一臉的淚水。
李木根第二天打電話聯絡時,人家讓他去一家醫院接受檢查,他趕到那家著名的醫院時,一個姓姜的男人面前已經聚集了十幾個想賣腎的人,李木根一眼就看出這些人都和自己的處境差不多,頭髮蓬亂,臉色菜黃,穿著廉價的西服和皮鞋,他一眼就認出這些人和自己是同類。
姓姜的男人四十開外的樣子,衣服光鮮,滿面紅光,他態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分頭讓他們填了一張醫院的體檢表,然後領著他們從這個屋子進來,又去了那間屋子,折騰了一上午,才算完成。李木根在這一上午的時間裡算是長了見識,他以前對醫院的認識就是打針、吃藥的地方,沒想到一間又一間屋子裡還裝著那麼多神秘的機器。他在機器前或站或躺地折騰了一上午,他不知道自己的腎行不行。臨離開醫院時,他湊到姓姜的男人面前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我的腎到底行不行?
姓姜的男人,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才說:一個星期後出結果,行不行醫生說了算。
然後姓姜的男人每人給他們手裡塞了十元錢,他們這些人就散了。
在沒去醫院前,李木根認為自己是唯一那個想賣腎的,去了才知道他們今天這一撥就有十幾個人,他在一個黑屋子裡檢查時,聽兩個醫生聊天,他才知道,這種檢查工作已經持續十多天了,每天都有十幾個人接受檢查,也就是說,已經有一百多人接受這種檢查了,可人家只要一隻腎。百分之一的比例,李木根的情緒低落下來,從小到大,好運氣從沒光顧過李木根,他不相信自己會在這一百多人中脫穎而出。一離開醫院,他又回到了從前。
他直接去了菜市場,小香還在打孩子,小毛不聽話,把一杯水倒在了菜上,害得小香用衣襟去擦那些菜,北京人精得很,發現菜上有一星半點的水就認為賣菜的往菜裡注水了。小香看見他便住了手,探詢地望著他。他沒說什麼,蹲在菜攤前看著小香和兒子。
小香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沒說什麼,只是問:中午的飯吃了麼?
他說:不吃了。
接下來兩人就沉默下來,四隻眼睛望著菜攤,半晌,又是半晌,他才小聲地說:想賣腎人真多,一百多口子。
她說:以後發財的事咱不想了,咱好好地賣菜,十年,二十年怎麼著也能蓋得起房子。
他苦笑了笑。
那些日子,李木根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一大早就出去進菜,然後和小香兩人輪換著守著菜攤,表面上看沒有什麼,可他的心裡還是非常的失望。十萬元在他的心裡已經計劃過了,有錢的日子他也想過十遍八遍了,可突然間,希望沒了,他還是感到了失落。彷彿本應該屬於自己的錢,突然去了。
就在李木根幾乎對那十萬元不抱任何幻想時,突然在那一天下午,他看見姓姜的男人四處搜尋著來到了菜市場,來菜市場的人不多,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姓姜的男人。最後那姓姜的男人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臉上,笑眯眯地走過來。李木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麼木木地望著他。
姓姜的男人這次態度很好,衝他點了頭,又問:你就是李木根吧。
他點了點頭。
姓姜的又說:經過初步檢查,你和我們董事長配上了,明天上午,你再去一趟醫院去複查。
李木根聽了這話,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愣怔了半天,他伸出手狠勁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痛疼讓他差點叫出聲來。
姜男人走的時候遞給他五十元錢,又吩咐道:明天早晨不要吃東西,打車來,別晚了,我在醫院等你。
直到姜男人的身影消失,李木根才反應過來,心臟快速地跳著,渾身的血液在體內呼嘯地奔騰著。
他離開菜攤向他們租住的房屋跑去。小香在家裡正在準備晚上的飯,看見他紅頭漲臉地跑回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舉著那張五十元錢,語無倫次地喊:我配上了,配上了。他們明天讓我去。
說完他一把擁住了小香和兒子,此時,李木根覺得自己離那十萬元已經很近了。
那天晚上,小香給李木根燉了排骨,又用雞蛋炒了菜,他們從來沒有這麼奢侈過,小香就像送一個出征的勇士似的要為李木根送行。李木根決定,明天的菜就不賣了,讓老婆兒子在家裡等著他的好訊息。那天晚上,一家人興奮到了很晚才睡去,似乎那十萬元已揣在了他們的懷裡。
他說:回老家先把房子蓋好了,再開一個雜貨店。剩下的錢存起來,供兒子上大學。
她說:那以後,咱們一家真的就享福了。
他說:那是自然。
她說:你少了個腎,以後重活累活我幹,你別管。
他說:沒那麼嚴重,不就是一個腎嗎,少一個也不耽誤吃不耽誤喝的。
她無限體貼地說:別說那樣的話,腎也是長在身上的肉,那個董事長要是不缺腎,幹嘛買咱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