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讀著最新一期的西線戰報,這裡寫的都是相對真實的資料,譬如第四次幹都爾戰役簡報,復興軍一個個拔著釘子,僅看數字就明白戰鬥非常激烈膠著。至於新聞裡說的打得笈多人一潰千里?她又不是普通公民,早就不信了。
“你今天不上課?”大爺問道,大爺穿著沒銜章的大校常服。他家也住軍區大院裡,顧修韻對大爺自然是一清二楚。
“曠課。”顧修韻回道,她翻過一頁,看得無聊,於是闔上,撓著臉上的討厭青春痘。“理論課,我懶得聽。”
“那曠了也好。”大爺微微發怔。
“好久沒看到你了,虎妞,你爺爺最近身體好嗎?”
“硬朗著,活過一百歲絕對沒問題。”
“老顧這年紀……退早了,淨想著回家享福了。”大爺感嘆道。
顧修韻一句話嗆了回去:“不然像您這樣繼續發光發熱嗎?”
大爺一張老臉鬆弛得能趕上發酵麵糰了,鬱悶道:“我老李想發光發熱不簡單?年紀到了而已,稍微年輕幾歲,統帥部裡少不了我一個局長,國防部這裡一個空架子分的乾乾淨淨,翻修的錢上面都不願發,我不來這裡看著點,那天樓拆了地皮賣了都不曉得。”
這是舊事了,飯桌上顧修韻聽過祖父和大伯二伯以及她爸關於空殼國防部的爭論。祖父晉升將軍的時候,重建甚至都沒開始,他經歷的是戰前聯盟體制的延續,困守龍山一隅,復興軍員額區區十萬而已,這裡頭還包括了消防、警察等等。現在復興軍轄有90餘萬正規軍,200餘萬兵工一體的基建兵,地表上歸復興軍處理,那要這個國防部做什麼用?權力自然要轉移到統帥部啊。
這裡都快成現代遺蹟啦!顧修韻戳著青春痘想到。
與大爺閒侃了會兒,找回了過去坐在祖父膝蓋上聽這群老傢伙嘮嗑的感覺。顧修韻看了看時鐘,覺得老爹的會議開的該結束了,把杯中冷茶一飲而盡,告辭溜走。
顧修韻坐在三樓會議室外,抽出包裡書本,安靜讀著,等到那扇紅木大門向內開啟時,面對著一眾肩扛將星的叔叔們,她半舉起手,搖著搖著打招呼。
將軍們改以友善的笑容回應,而顧修韻的父親便臉色精彩了,他腋下夾著大簷帽,握著顧修韻的胳膊把她拽了起來,待送走了一眾將軍們,顧緒春少將即壓抑著怒意吼道:“你怎麼把電話打進來了?!我讓你在國防部大樓等,你怎麼偏偏要進來?!”
“你有說過外面裡面嗎?”顧修韻抽回手,她眼底同樣積蘊著怒意。
“好吧好吧。”顧緒春無奈地揮了揮手,戴上他繡有金麥穗邊紋的將軍帽。“走吧,和我一起,這裡是國防部,別再鬧脾氣了。”
“去哪?”顧修韻退後兩步,揪過書包帶子,用書包護在身前。
顧緒春提步就走,顧修韻下意識跟上。
“去見第三委員。”顧緒春說道,語氣之平淡,彷彿說的並不是聯盟最高權力機關—執行委員會中排行第三的委員,而是某個家委會的委員。
“不了,謝謝。”顧修韻乾脆利落地拒絕。下樓梯一路上一群軍官給她的父親敬禮,而她的父親僅是微微頷首致意罷了。
“去吧,她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不了,爸爸,我不會再這樣做了。”顧修韻雙手擺動著,麻花辮甩動著,轉頭盯了父親側臉一眼。
“不會再怎樣做?”顧緒春步伐絲毫不停,揹著手說道。
“不會再做你們氣氛儀式上的小花瓶了。”顧修韻只覺得胸口間氣血翻滾,走到一樓大廳,她又看到那個呆頭呆腦的上尉,憤怒道:“而且不會讓你愚蠢的衛兵再翻我的包了!”
在父女倆說話間,看門的上尉舉手敬禮,束手站在一旁,一副隨時等候命令的樣子。這令顧修韻深深覺得不忿,她停住腳步,迫使父親以及趕來的副官都停住腳,她盯著父親的眼睛說道:“我不想下次見你的時候都必須闡述我們家光榮的歷史講述門楣是多麼高不可攀,我的確是歷史系學生但又不是你的私人講解員更不是個免費的街頭藝人!”
一口氣說完這一長段話,顧修韻氣尚未喘勻,她的父親仍以不變的語氣說道:“他是個衛兵,檢查來訪者是否攜帶危險品乃是職責所在。”說完轉身就走。
“無所謂了。”顧修韻失望道,她跟著轉身,又與一位元帥的肖像畫打了個照面。哦真的見鬼,這誰想出的主意?天天掛在養老院,老頭接受老頭的憑弔?可能這裡的年輕人就只有這個呆頭鵝!顧修韻心中憤憤。
“我是不會去喜都宴會廳表演的!”
看門上尉搶在副官前為將軍拉開了門,接著拉開大門,然而副官瞅也不帶瞅他一眼,只顧寸步不離於將軍身側。
顧緒春立於國防部大樓門前,天海長街已是車水馬龍,八車道公路上盡是紫旗轎車,絢麗的車燈代替了人造太陽的功用,將“夜空”製造出燦爛的星輝,散射後落在玉藻區外圍的人們眼裡,那就是地下的星辰。
“太晚了,我已經答應他們了,你表妹開始練習曲目了,你們倆會合奏肖邦練習曲的《大海》。”顧緒春背手立於花壇淡淡說道。
“呦,我以為你們只聽陽春白雪呢。”顧修韻嘲諷道。“所有的外國曲子不都是違禁的嗎。”
“表妹她就是沒什麼主見才會聽了你和你跟班的信,我拒絕。”顧修韻想到她那個可愛的同歲表妹,17歲了依然活得像個7歲小孩,整日價陶醉讚美與詩歌裡。
顧緒春微微抬手,示意副官先去熱車。即便身處地下,冷熱溫度差依然帶動了夜風,或者說是香風。琉璃街燈的溫煦光芒使得將軍服翻出來的大立領愈發鮮紅,顧緒春掏出手帕擦拭著眼鏡,不同於女兒的平光鏡,他這副是真實的近視眼鏡,他有嚴重的散視,每個在地表服役過十年的人都會留下滿身創傷。
“第三委員邀請我和新晉升的同僚去喜都區療養別墅做客,這是我們的榮幸,而且林夫人還專門問我,你是否會來,你一直知道林夫人很欣賞你。”
“這樣啊。”顧修韻從包裡翻出手套戴上,往來無白丁,長街上好像只有她這麼一個未成年人。
“所以你就覺得,‘哦,我培養個女兒是為了什麼?’炫耀歸炫耀,總要拿出來使使對吧,叫她給第三委員演奏個肖邦的練習曲,給將軍爸爸長臉,回頭方便去要經費,哦,如果多給一百萬元,我可以讓我女兒接著奏樂接著舞,感謝我小時候可不喜歡跳舞,不然我這會兒就在天海藝術學院學做個一個偉大的文藝工作者,畢生服務人民公僕了。”
顧修韻陰陽怪氣地說了一通,顯然,這點程度哪裡夠激怒她的將軍父親,事實上,他臉色都不帶變的。顧緒春靜靜聽完,側身,前傾,即便顧修韻身材頎長也比父親確實矮了一個頭,於是她立刻感受到父親的注視,哪怕她勇敢地還以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