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向軍門解戰袍,死生威福等鴻毛。
已藏魚腹穿楊箭,還放龍頭帶血刀。
臣罪繁多難擢髮,君恩浩大真銘骨。
秋風鐵馬漾旌旗,誓掃塵煙安百粵。
侍宴披香樂未央,金蓮寶炬照迴廊。
頒來恩旨天顏喜,好譜關睢第二章。
玉鞭驕馬春郊路,柳媚花嬌芳草渡。
史筆從今暫畫眉,等閒莫把青年誤。
胡總督從潮州敗績之後,分飭各路緊守城池,又調了高州鎮幾千兵秋間進捕。奈摩刺狡猾善戰,四護法武勇絕倫,雖則任提督出奇制勝,稍挫敵棼,畢竟功不掩罪,九月間得了嚴旨申飭,十月中又奉了胡成降補惠潮兵備道的旨意,因退兵界口,靜候交代。至臘月初旬,新總督慶喜已到,胡成當即還省,交過總督關防。慶大人望闕叩頭受訖,各官紛紛稟賀。慶公諭令胡公暫住省城,明春隨軍徵進。
倏忽過了殘年,申公因陛辭時聖旨分付,著緊會同慶喜剿辦賊匪,以蘇粵民,所以邀同慶制府、任提督、李參贊、胡兵備等會議。正午時候,各官陸續到齊。官吏獻過了茶,申公舉手問道:"小弟面奉嚴旨,協同慶大人收捕惠、潮二匪,自愧文同窺豹,武無縛雞,還祈各位大人教誨。"慶制府道:"任大人屢次收剿,轉戰一年,諒必深知二匪虛實,幸即聚來席前,再候申大人、李參贊定議。"任提督道:"小弟屢挫王師,實深蚊負,蒙聖恩不加誅戮,待罪戎行,敢不直剖愚衷,以圖報效。大約二賊叛逆之罪維均,而摩刺之惡浮於霍武;霍武負隅自固,雖抗拒朝廷,並未草菅民命,其安心叛逆,或緣有激使然。去年釋衚衕知之因絕摩刺之使;曹志仁誤犯嘉應,則撤其兵;呂又逵醉打平民,則鞭其背,都算他的好處。至於摩刺,貪酷驕淫,罪大惡極,百姓倒懸,自當先為撲滅,再向陸豐。
只是摩刺勇悍難當,狡獪百出,還仗二位大人的虎武,參贊大人的妙算。"慶制府道:"李老先生赴闕請纓,從軍粵海,必有奇謀異策,惠此一方,敢求指示。"李參贊道:"晚生略參末議,還聽列位大人處裁。自古收捕草寇,不越撫、剿兩途,不識胡道臺從前可曾招撫過否?"胡兵備道:"禿賊縱橫恣肆,撫之末必能來。姚賊浹旬之間,連克二縣,意氣方盛之時;又因提標賀副將全軍覆沒,職道誓欲滅此朝食,所以不曾議撫。"李參贊道:"晚生方才敬聆任大人的議論,實屬老成灼見。那摩刺罪已滔天,自當議剿。姚霍武絕妖僧之使,未必非心向朝廷。據晚生愚見,還當先撫陸豐,再剿摩刺。"申撫軍道:"表侄書生之見,未免紙上談兵,任、胡二公以為然否?"任提督道:"參贊大人之論,允中機宜。小弟從海道回來,就在潮州打仗,所以計未出此。"慶制府道:"先撫後剿,本屬兵法之常,如今再請教李老先生,當用如何撫法?"李參贊道:"請各位大人簡選精銳,移駐惠州,晚生草尺一書,諭之以禍福,恩威並用,彼稍知順逆,自當面縛軍前。"申撫軍道:"既是制臺、提臺依議,吾侄速草檄文,還當酌議妥幹之員送去。"當下各官定議而散,唯有胡成暗笑:"料來此舉無功。"次日,任公先辭還惠州,督撫二公選了一萬雄兵,帶了巴布等一班戰將,定於二月初吉起程。李匠山文已草就,定了主意,竟單用自己出名,呈與督撫觀看:欽命參贊廣東軍務誥封掌河南道察院李,文檄自號豐樂長姚霍武知之:自古無竊據之英雄,本朝無稽誅之草寇。我皇上一人有慶,五嶽無塵;四海鶉居,八荒蛾服。西域夜郎自大,版籍東歸;南夷邛竹未供,君長北系。魂餘鳥鼠,齊東只用筆笞;臂逞螳螂,閩越但需鞭打。凡稽古未有之功勳,皆率土臣民所傳誦。
雖遐採衛,寧勿聞知?爾乃僻處邊陲,跳梁粵海,自謂楊太恃洞庭之險,除是飛來;智高負邕州一隅,誰能進入。階方羽舞,汝且弧張,惑我人民,擾我士卒。嗚呼,獸將入檻,雖搖尾而法無可寬;鳥即合繯,縱投懷而情無可怒矣!
皇赫斯怒,我武惟揚,命兩廣總督慶、廣東巡撫申,聚來殿前,借籌閫外。巴蜀用崇文之將;街亭撤馬謖之軍。牙璋內頒,金筀外斷,夫太陽之沃霜雪,所過皆消;久旱之望雲霓,歸來恐後。幾爾有眾,亦日殆哉。本參贊先知號哲,見遠為明。
念爾輩蛙雖井底,何莫非孝子順孫;雀且朝飛,寧不知宸居帝室?爰請命於督撫,將待爾以生全。倘無復反之心,當請不死之詔。斯言金石,永矢山河!若其故智尚萌,野心未死,則嫖姚之兵五道,孫武之智九天,弓挽六鈞,矢穿七札,必致面縛三門,頭飛六角。山形拔而不藉五丁之力;天網密而未必一面之開。弓掛扶桑,火焚玉石,碑鐫銅柱,歌滿珠崖。倘昧先幾,必貽後悔!故檄。
慶公道:"積健為雄,足褫賊人之膽。"因對申公說:"即當酌派妥員送去。"申公道:"李表侄曾說,番禺有一貢生蘇芳,少年練達,即系表侄學生,他情願前去。"慶公道:"事關重大,非徒尋常奔走之勞,二公所見既同,此生想能勝任。"匠山道:"蘇芳雖則年輕,頗有才幹;況他求討此差,不過因公起見。現帶在軍門,還求大人著驗。"慶公即命請進。
吉士上前參見,慶公命坐。陪過了茶,問道:"李參贊力保先生招安姚霍武,先生此去,不知如何措詞?"蘇吉士對道:"貢生一介青衿,本無才辯,既蒙老大人錄用,惟當宣朝廷之教令,布節鉞之恩威,俾知向背順逆之大義,令其解甲歸降,並剪滅禿匪,以求自效。立言之旨,未知何如?"慶公道:"妙極!先生人如張緒,志比終軍,將來定為國家樑棟。姚霍武果能克復潮州,我與申大人定當懇求聖恩,不惟赦其前罪,並且嘉與維新。"因著蘇芳定於廿八日先行,並撥標下兩員千總護送,有功回來,一例奏請恩旨。
吉士稟謝出來,匠山帶著他一同進了公館,備酒留坐。
匠山道:"賢弟此番出使,系廣省治亂關頭,不可不格外謹慎。我另有書信一封,送與霍武。看來霍武不難招致,只恐他手下人心不一,賢弟還要費些口舌之勞。"吉士道:"學生久已打聽明白,這些脅從之人,皆是慶大人從前收募的鄉勇,後因胡大人變易法度,地方官刁蹬勒,所以流而為盜。如今只要宣諭慶公恩德,自然俯首順從。
學生先大軍五日起身,只怕大軍不消到得惠州,霍武已來省會矣。"匠山道:"但願如此。明早我即著人送文書到來,你也不必再辭督撫,我替你說就是了。"吉士告辭回家,那兩員千總已同著二十餘個馬兵在門首伺候。吉士叫家人款待,自己進內,分付收拾行裝,派了杜寵、阿青、盛勇、阿旺跟隨,一面領了文書,關了軍餉,下船進發。
因是軍差,一路都有地方官迎送。到了惠州,見過提督,一行三十餘人上馬而去,直至羊蹄嶺下。關上見有一簇人馬到來,叫聲"放箭",一聲梆響,箭如飛蝗,早射傷了一名兵卒。
吉士忙叫眾人退下,分付杜寵單騎先去通報。杜寵策馬上前,大叫:"不要放箭!俺家蘇大爺有事求見。"王大海等在關上問了備細,方才放炮開關,擺齊隊伍,迎接進去。那王、褚二將都認得吉士,一面設席待他,一面點起五百軍兵,王大海親自押送。不到兩日,已至陸豐。
此時姚霍武等已知廣東換了總督,就是從前募收鄉勇的慶公,一個個都有投誠之意,惟恐自已負罪深重,萬難赦宥。這日聽得蘇吉士奉著差遣齎書到來,知道定有好意,不勝踴躍,忙分付白希邵、馮剛出城遠接,自己在署前拱候。
不一時,蘇吉士到來,霍武打恭迎接。吉士分付兵卒外邊伺候,自己同霍武進了大堂,將檄文及匠山的書信一併遞上。
霍武看過,說道:"姚某實不曉得匠山哥哥到來,若早得知,已束甲歸降久矢。"吉士便將前年告訴李垣及李垣回京稟明先生,才請旨來招撫的原委說了一番。霍武又打恭致謝道:"蒙匠山哥哥父子委曲扶持,容圖報效。
先生請暫屈幾宵,待姚某約齊眾兄弟,同詣軍門,死生惟命。"當下一面差飛騎撤回碣石、甲子駐守的將官,一面著馮剛檢閱兵馬;其原系各城城守,一併留下;其新增及後來歸附者一併帶去。又著韓普算明錢糧倉庫的羨餘,造明冊子,歸還朝廷。以前監禁的地方官,亦皆帶至省城,交督撫發落。大排筵席,暢飲歡呼。又著人款待跟來的千總、家人、二十餘個兵士,各人都送了盤費。晚上仍送至從前公館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