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被唐德追的上躥下跳,唐夫人跟在他們身後不住地勸說。唐懿抓著我的手腕,硬要把我拽出去。
一番喧鬧之後,最終我還是被唐欣保了下來。
我依然和唐欣同床共枕。下人礙於唐欣的脾氣不敢多言,唐夫人單獨找過我,找過唐欣,也同時找過我們倆。只是唐欣格外倔強,絕不退讓半步。大概半年之後,唐夫人不再插手此事。唐懿也早就耐不住寂寞,找了幾個年輕的女子進府,夜夜歡聲笑語不斷,我算是少了些麻煩。
我和唐欣的關係日益加深。她總是問起我的事,她對盤泥族很好奇。最初我不願意向她提及,在我心中那是一段屈辱的往事。只是一旦開口之後,想說的話就如洪水決堤,難以抑制。
正如我對唐欣的感情。
最初我不願意與她過於親密。雖然我三翻四次地藉助她擺脫困境,但在我心中,她依然歸屬於敵人的陣營。唐欣性格乖戾,反覆無常,不管前夜在她床上睡得多麼安穩,我依然擔憂著下一夜,她會忽然“幡然醒悟”,和唐懿重修兄妹情,而把我雙手奉上,作為她的“誠意”。
進唐府的第五年,也是我和唐欣形影不離的第三年,一個平淡的下午,唐欣說要帶我一起去祁府參加祁青江的慶賀宴席。五年前雲城失守時,祁青江只是定州刺史,五年後他已經升任吏部尚書。祁青江的宴席邀請了於宣雪,這是唐欣要帶上我的原因。
我許久沒聽人提起於宣雪的名字了。在唐府,我甚至很少聽人討論盤泥族的事。
在唐欣說要帶我去見於宣雪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唐欣已經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什麼於宣雪什麼盤泥族,全部都離我太過遙遠。即使在我心中,唐欣對我並非真心,如果我不是她的下人,那我們更有可能是敵人,而不是朋友。不過那時的我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比起始終沉默不語,我寧願對某個人敞開心扉,唐欣是唯一恰好的那個人。
不過我想,唐欣對我也是有感情的吧。我經常在睡夢中呢喃,而如果她被吵醒,從來只是暴躁地叫醒我,而不是把我趕下床。
“于思梅,你到底去不去啊?”看我半天沒說話,唐欣急迫地催促。
“去了也沒機會和姑姑說上話吧,還容易給你添麻煩。”我很猶豫。
“麻煩?什麼麻煩啊?”唐欣說。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于思梅,你有病吧,這能有什麼麻煩。我都跟我爹說了,他都同意了呢。”
“為什麼祁青江設宴會請盤泥族族長呢?”
“我怎麼知道?你那麼好奇,你自己去問問她唄。哎呀,你別怕,到時候你全程跟著我,我找機會帶你去見她。”
“不用了,我就遠遠地看著就好了。都過了這麼久了,她都不一定認得出我來。”
“她不是瞎子嗎,看肯定看不出來啊。到時候你直接說你是誰不就行了,她是你的姑姑,還能不認你?”
我心一沉,於宣雪是一個瞎子,祁青江為什麼非要在這麼盛大重要的場合請一個瞎子?
“于思梅,怎麼了?我不是故意說你姑姑是個瞎子的。”唐欣有些歉意地看著我。
“這是事實,沒什麼不能說的。我想去祁府,謝謝你,唐欣。”
我跟著唐欣來到祁府。那時的唐德也經歷了幾次晉升,是大周的鎮軍大將軍。祁青江將他安排在上位,唐懿和唐欣依次坐在他的外側。我站在唐欣身後,於宣雪就坐在我對面不遠的地方。
於宣雪面板潔白,鼻樑高挺,有著柔和的面頰曲線,又寬又平的肩膀和窈窕的身姿。她閉著眼睛,微微頷首,一言不發地端坐在熱鬧的人群中。只要維持現在的模樣,她就是出塵絕世的仙子,散發著無窮的魅力吸引著四方的目光。
唐欣一直拽著我,想讓我過去和於宣雪相認。可是太多人盯著於宣雪,我不願意那樣的視線同樣落在我的身上,遲遲沒能行動。唐欣看出我的顧慮,只好說等晚宴結束再找機會。
傍晚時分,客人來齊了。祁青江客套了幾句,開宴上菜,奏樂起舞。
我不太在意堂上的舞蹈,雙眼一刻不停地注視著於宣雪。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表情,一個姿態。她身後的侍女為她碗裡夾滿了菜,然後把筷子遞給她。於宣雪一手端著碗,一手緩緩地挑著碗裡的東西,從容不迫地往嘴裡送。她不曾說話,連一丁點碗筷碰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我出神地看著她,好像她還是我記憶中那個清冷疏離的姑姑。
“我就說吧,這好看的男人媚起來,女人可是比不上的。”旁邊幾個人的低聲碎語傳來。
“嘿嘿,可不光是媚。你不知道吧,這祁文天我可是用過的,那滋味,嘖嘖嘖,我現在只是回想一下,就有股衝動呢。”
“聽說他那裡已經不行了,以後大概都只能這樣見上一見,回味一下那種滋味。哎,這男人終究還是不如女人啊,容易廢。”
“哼。廢了也好,祁青江能升的這麼快,不就是靠這種齷齪的手段……”
“行了,王大人,你不過是嫉妒祁尚書的好眼光罷了……”
一股寒氣從腳跟竄到頭頂,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動不動,目光呆滯。我還是看著於宣雪,她依舊安詳靜坐。在我們倆之間,舞者揮動著衣袖,旋轉著裙襬,風姿綽約,綺麗華美。站在舞者中間的那人隨著樂曲翩翩起舞,他緩緩後仰,身體是一道柔美的弧線。在其他舞女交錯的身影中,我漸漸看清了他凝固著笑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