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不捨美人仙容,暗道可惜,旋即被唐雪見重重跺在大腳趾上,疼得他面紅耳赤。
四人結伴,那莊夢蝶點了一道雲彩載著自己,果真是神仙派頭,卻比這三位劍俠人物更勝風采了。她又不是個嫻淑安靜的性子,便把雪見、龍葵二人邀至雲頭敘話。不過片刻便有說有笑,竟是一團和氣。
景天默默綴在後頭,縮肩耷背的模樣叫人看了暗笑。
待他們迴轉神劍門時,大師兄尚未歸來,倒是急傳了幾道錦書,言道即墨劇變,已有上千人在照壁中領悟邪法,東海沿岸已是生靈塗炭。
門主楚寒鏡召景天一行議事,她見莊夢蝶時不動聲色,只以禮相待,反倒是對景天背後的龍葵劍多有注目。
“琴心當面,楚寒鏡有禮了。有勞故人不辭辛苦。此番即墨異變,絕不尋常,本門四百年之經營,十代英傑苦心籌謀以圖大事,而今正該奮起一搏,便有邪魔神祇之流作梗煩亂,實乃劫數運轉之理。每當危難關頭,更是要齊心協力,攻克時艱。”
莊夢蝶嘻笑道,“你說要我幫什麼忙吧。”
“歷代琴心皆有顛倒夢幻,諦聽人心之能,我想請你將作亂妖人修習的邪法探聽出來,以便對症下藥,找尋相應之策。”
“此事簡單。”琴心領命去了。
楚寒鏡看向景天,“你背後的那柄劍,可是龍葵前輩附身之物?”
龍葵劍輕輕抖顫,似乎打了招呼,楚寒鏡臉上一時多了溫暖的笑意,“原來你就是龍葵前輩等候多年的哥哥。她也算得償所願了。”
“楚門主,我……我都不記得前世到底是誰,又是怎麼一個人。”
“未嘗不是好事。有時候活得太久,反倒不如早早就死去來得爽利,人生百年何其短暫,往事既然已經不可追逐,不如歸去。”
景天唯有諾諾,他暗道:你活了這許多年月,自然可以說這樣的話,我景大爺卻是想多活些日子。
楚寒鏡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淡笑道,“長生乃是修行大欲,你有此奢望也是尋常。雲師傳法天下,當今人界靈機豐沛,乃是修行寶地,故而人皆傳習妙法,能一以貫之者自然增壽。但不成仙神之體,終不可得千載之數。我且問你,若汲汲營營,苦心潛修,人之好比木石,徒勞百年而搏一躍登仙之途,如此修行可乎?自詡天道無情,視萬物為草狗,見利則喜,見損則怒,見色則痴,見死則狂,人之於我,食糧走畜而已,強則凌之,弱則媚之,一朝成道而魚肉生民,如此修行可乎?”
“這,自然不好。”
“天下最不缺這兩類修士。須知,仙神之流,獨佔輕靈之氣,以供體軀歷年不衰,是貪得無厭,視人間疾苦如無物,言必稱天道,自家分毫不拔,是劣德偽行,倘有生靈言語不恭,則發雷霆之怒,是以強凌弱。所有妄求登仙成神之輩,便以這等鄙陋生靈為榜樣,奉其天道為圭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豈不可笑?”
“這,確實如此。”
“你這一世青春年少,又有佳人在側,修行之事本不必打緊,如今的水準已然不錯,可葆青春永駐。往後日子裡,去遊山玩水,放情天地之間,豈非神仙也欽羨?這般百年人生,你還有甚不滿足的嗎?”
唐雪見聞言後冷冰冰地瞧了景天一眼,他當即便有命不久矣的念頭,急忙擠出媚笑來,可惜人家早轉過頭去了。
一時無言,楚寒鏡也似乎陷入追憶。
景天只覺場面尷尬,於是便問她,“門主也曾有過喜歡的人嗎?”
楚寒鏡搖頭,“我從未體驗男女之情,倒是也曾想,但始終找不到稱心如意的。這樣的日子我早已習慣,只是故人皆已遠去,因而讓我留戀的事物也不多了。待大事成就,我便會辭了掌門之職,迴歸故里,兵解而去。”
“門主……”景天二人齊齊驚呼,皆欲言又止。
“呵,死乃人間大幸,你們往後便明白了。”她就此打住,“好了,閒話少敘,你二人先行回去吧,大劫將至,好好修行總是無錯的,回去後也要時刻用功,不能懈怠。”
“弟子遵命。”
景天出門後便遭唐雪見冷眼,他說不到兩句便被她御劍躲開,唐家姑娘這便回屋修行去了。
龍葵劍輕輕震顫,悄聲道:“哥哥,你不去和唐姐姐道歉嗎?”
“你怎麼開始叫她唐姐姐了?”
“哥哥不喜歡我這麼叫她嗎?”
景天心裡亂糟糟的,大約想的是楚門主所說,攜侶同遊,寄情山水的日子。前些時候在揚州的快活,還歷歷在目,唐家姑娘的眉眼在那時候柔如春水,叫他都忘了人間風物,卻如何忘不了她的面容。這幻想就死死追隨著他,令景天片刻須臾也放鬆不下,一想到和唐雪見相伴,聽她唇瓣裡吐出的字句,他們交談的歡聲,還有她飲酒後殷紅如桃的雪膚,這一樁樁美景,無不叫他心情愉快,簡直是要按捺不住手腳,當即就要跑到她面前去說說話了。
“唉,我多想……”
“多想什麼?”龍葵柔聲如雲。
聽到她的聲音,景天便也想起這個妹子來,猶記得初初見面時候,她在夜裡奔行,像是山川裡潛居的幽鬼,見到她的容貌,眼淚便流了出來,是他前世欠的情,今世要還,可前塵都已經散去了,徒留這感傷又有何用?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這般行徑恐怕也太不爽利。
景天早有一個疑問,如今便問了出來,“龍葵,你今後還有什麼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