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九月是開心的九月,鹿正康每天都邁著輕快的小步伐。
宣傳委員的職位爭取到了,系統獎勵了三百悟性點。模擬艙到手了,放在寢室裡,用來看影片果然是全真模擬,能感覺到溫度、氣味、氣流等等,就像在鏡頭後的一個旁觀路人,尤其看《賽博機戀》這樣刺激的片子的時候,能把人嗨翻天。
蘇湘離最近都不太同他說話,可那一種無聲的默契卻在不斷成長。
數學老師推薦鹿正康去參加奧數競賽,不過他拒絕了,他感覺自己上輩子考的試已經夠多,這輩子儘量就放鬆地過。
他還是繼續學畫,學板繪,也就是數碼手繪,用模擬艙畫畫特別爽,真就是親手握筆畫油畫一樣,而沒有戴著VR指套的拘束感,電子繪圖最棒的是不用去買那些貴到爆炸的顏料和紙張,算是窮人的樂趣了。
初一的上學期平平淡淡地過去,寒假如約到來,從2090年1月20日開始放假,到2月13日元宵節為止,將近一個月,已經很不錯,學校對初一學生還很仁慈,畢竟初二、初三的學生過完年第二天就得返校。
今天是2090年1月21日,星期六。
氣溫6℃,小雪。
NCAS的網路投票結果出來了,連續三個月,江浙市基本都是雪天,直到2月1日為止。
寒假第一天,鹿正康與蘇湘離一人拎著一個小皮箱趕往太爺爺家。
鹿雪鋒還是會在車站等他們,幾個月不見,這倔老頭彷彿老了四五歲,脊背變得有些佝僂,看到鹿正康二人,太爺努力挺直了腰桿。
鹿正康樂呵呵地摟住太爺,他現在也進入快速發育的青春期了,不但說話嗓音變得沙啞,個子也猛躥了一截,往常只能縮在太爺的腰際,現在一把能把老太爺的肺都摟炸。
“咳咳咳!行行行,”鹿雪鋒咳嗽著,“咱們回家。”
蘇湘離走過來很乖巧地鞠了一躬,“太爺爺好。”她上身是一件杏黃色羽絨衫,下半身圍了一條素白的長布裙,裹著白褲襪,蹬著一雙黑色小皮鞋,青春四溢,叫人見了都能滿心歡喜。
鹿雪鋒對她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只是言辭很客氣,沒什麼親近的意思,“蘇同學是吧,歡迎。”
老頭鑽進車子裡,蘇湘離扭頭,很無辜地對鹿正康撅了撅嘴。
“他就這樣。”小鹿同學把行李放進拖斗,再開啟車門,請蘇湘離入座。而她按住車門的邊沿,“我知道,但就是,顯得好生分的。”她悄悄說道。
“多見幾面就好咯。”
太爺的皮卡行駛在農區的曠野,白雪掩住深厚的大地,陰沉沉的天空甚至比地面更黯淡,有種世界顛倒的錯覺。唯有果樹林悽惶的枝椏延伸,覆蓋一小塊地平線,蘇湘離很喜歡英語裡地平線的發音,Horizon,人眼中天與地的交界,模糊的色彩也模糊了邊界,望向樹林時,幾乎不能說,究竟那些頹落了葉片的丫杈,是否為在天空生長的根系。
蘇湘離趴在窗邊,前排的鹿雪鋒祖孫正在閒聊,而她既不想當聽眾,也不願參與話題。
她只是為這樣的景色而沉迷,雖然一點也不精彩。鹿正康的話語在她耳邊斷斷續續地響起,剝離去言語本身的含義後,他的音聲就變得清晰而直接,就像歌曲一樣,聲帶發育使他很容易破音,蘇湘離知道最近他都在努力壓低聲調,這算是男生的小羞澀嗎?
說起來,這是她第二次來農區,第二次見到鹿正康的家人。
每次看到那個老頭,氣氛似乎都是哀涼的,曾經她沒有這樣的感覺,今天再看,的確,這個老頭的倔強很無力。
在與現代文明脫節的鄉野,這個被時代拋棄的農民。
曾經樂隊的吉他手,現在還會撥絃嗎?蘇湘離想起那篇著名的《琵琶行》,她喜歡音樂,也喜歡詩詞,描述音樂的詩詞更是合心意。她知道當年的羅馬琴日萬歲樂隊,可是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流行喪文化的弄潮兒。
那麼該如何形容他們的音樂。
或許就像眼前的深冬世界一樣,淒寒的表皮下,真正在傳達的卻是迷幻生死存在的意味,如同那些樹,像是倒生似的,把天地都能扭轉過來,這是萬歲樂隊的氣魄和詛咒。
太喪了,也太激進了,所以他們都被時代拋下了,搖滾樂的歡呼過後,現場什麼都沒能留下,或許只有滿地的彩片碎屑。
鹿正康笑,“太爺爺,咱們唱歌唄?”
鹿雪鋒想了想,“想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