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體驗過不少常人無法想象的刺激畫面。託某位神意代行者之福,他對“驚喜”多少有些免疫了。
可以理解。
人的感觀經歷過最初的刺激後或許會產生強烈的反應,之後重複相同的刺激,就會逐漸適應,然後麻木。好事壞事皆是如此。
不過有些事情是不一樣的。
好比說:小學的時候用一根線、兩個一次性紙杯做出土電話,從紙杯的一端聽見別人的聲音時,大家的感受都是“啊這就是科學”。可如果是無線電還沒被髮明出來,連“無線通訊”這種概念都不存在的世界裡,人們第一次體驗無線電,從耳機裡聽見清晰穩定的聲音,和遠在千里之外的人溝通交流時,人們就只剩下近乎不能自己的感動,和“我所在的這個世界真有魔法存在”這一感想。
踏出原有的窠臼,涉足全新的世界,從井底裡爬出來仰望真正的天空,那一刻的衝擊,那一剎那的喜悅和感動,大抵便是如此了。
前一秒眼前還是戰火連天的血色天空,此刻眼前卻呈現出靜止的星辰大海,無限拓展的永夜以及腳下巨大球體——沉浸在前所未見的世界中,所有感官沐浴在幾乎想要尖叫的狂喜之下,淚水劃過了羅蘭的臉頰。
“很美吧。”
耳畔傳來像是感慨又像是揶揄的聲音,下一刻那聲音沾染上了惡意的色彩。
“作為葬身之地,這風景應該不會讓你留下遺憾吧?”
“那就是你們真正的樣子?”
永夜之中有一片耀眼的光芒,只見兩個巨影悠然佇立其中。
沒有支撐物,亦沒有羽翼,那巨影猶如風景的一部分,宛如星辰或月亮,理所當然地巍然屹立於光輝之中。
那是一條象徵永恆不滅的莫比烏斯環,不斷翻轉扭曲的立體無窮帶∞的正中間,一顆黑色太陽正散發著不詳的光芒。
那是力量的象徵。
既是權力的象徵,亦是暴力的象徵,那是統御一切力量、強大無比的存在。
那是消滅一切異議的暴力裝置,皇帝麾下最殘暴的惡犬。
“你已經輸了。”
斯洛斯冷笑到:
“衝進通道,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那一刻,你就輸定了。”
設定陷阱最忌諱的就是獵物掉下去之後還能逃出生天,之前傑勒斯就是已經佈置了完美的陷阱,卻因為自己的私慾和愚蠢給羅蘭創造了反擊的機會,最終慘敗於羅蘭劍下。
有了傑勒斯的教訓,斯洛斯在規劃陷阱時,最重視的便是陷阱啟動後的致命性和完善性。
“這裡距離地面兩百二十公里,不管你是否能打贏,最終一定會遍體鱗傷,之後沒有‘通道’可以供你返回地面,僅憑受傷的機體單機突入大氣層,一定會被燒成灰燼。如果運氣足夠好,你也有可能被打上更高的軌道,成為冰冷宇宙中圍繞這顆星球不斷轉圈的木乃伊衛星。不過更可能的是,在這些選項出現之前,你就會被我們消滅。”
真正意義上的絕殺局。
在這個局裡,輸贏已經無所謂,最終結果只會有一個,那就是羅蘭的死亡。
“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
羅蘭不禁問到。
戰場上以命相搏,甚至不惜同歸於盡只求殺死敵人的事情並不少見。可那些本質上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時,為履行軍人職責,迫不得已所採取的激烈手段。縱然舊查理曼王國也有鼓動年輕人充當“肉彈”,試圖用大規模自殺性攻擊來挽回敗局的瘋狂行徑。可斯洛斯他們並沒有被逼迫到這種地步。
沒有不得不為之守護的東西,沒有隻為復仇而活的人生,沒有任何崇高的信仰和理念——能讓人不惜獻出生命也要與敵同歸於盡的理由並不存在於斯洛斯、格拉託尼、雷吉的身上。
那麼——
“你們究竟為什麼而戰?!”
“……小鬼,如果有人問你‘你到底為什麼而活著?’、‘你從哪裡來,又要到那裡去?’、‘活著那麼痛苦,為什麼不去自殺?’。你會不會去找個高點的地方跳下來?”
“……”
“想必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