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花需要鮮血澆灌。
這句話可以有很多種解釋,特定情況下會變成一句充滿惡意的黑色幽默,比如超級大國的自由之花需要別國人民的鮮血澆灌之類的。
對革命者——真正意義上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願意為實現崇高美好的目標,為實現多數人的和平幸福美好而奉獻犧牲的那些人——這句話則是一個浪漫又殘酷的現實宿命。
自古以來,不流血的革命只是少數例外,用鮮血和屍體鋪就革命之路才是常態。以公國的國情和社會現狀,不管是哪個階層用什麼樣的形式發動革命,統治階級的反撲必然迅速且血腥殘酷,革命者對此必須有清醒的認知和覺悟。
包括雷列耶夫在內的青年貴族當然早就有為革命犧牲的覺悟,他們的出身和經歷使得他們比一般人更清楚公國上層的腐朽和反動。那些寄生在國家和人民身上的利益集團不容許任何挑戰,更不容忍任何背叛,一旦革命失敗,以青年貴族為主要成員的雪月黨人必將受到最嚴厲的肅清。
即使是以反應遲鈍聞名的公國官僚系統,在處理這種事情上也必然會空前高效,在處理完所有叛徒,把民眾的不滿和對革命的熱情壓下去之前,他們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去關注其它事情。協助公國保持政局穩定的帝國也是如此。而這就成了羅蘭執行作戰的最佳時機。
踩著別人的屍體向成功邁進——這可謂是世間最卑劣無恥的事情,如果將成為踏腳石的那些人明知道這一點,還甘願去赴死以為他人鋪路,那麼卑劣的程度會進一步提升,足以把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壓到喘不過氣來。
羅蘭要承擔的,就是如此沉重之物。
“沒什麼好猶豫的,也沒什麼好歉疚的,我們不過是在做自己應做之事罷了。”
雷列耶夫露出爽朗的笑容,彷彿冬日裡的陽光一般的微笑,就連死亡的陰霾也無法掩蓋。
“不能打破帝國的規劃就什麼都改變不了。哪怕革命成功,也不過是從皇帝的一個劇本跳到另一個劇本里,我們永遠都只是在皇帝的掌心裡起舞的人偶。要想真正實現變革,拯救我們的國家,就非得讓皇帝栽個大跟頭,給這個越來越窒息的世界送入一絲新鮮空氣不可。”
只要皇帝還在,只要帝國還在,世界必然會沿著皇帝鋪設好的軌跡朝著封閉停滯的未來前進。不能改變這個大格局,縱然有一兩個國家革命成功,在皇帝的壓力和謀略下,革命帶來的波瀾很快就會平息,民眾對參與政治、思考未來的熱情很快會被現實的經濟民生議題所取代,只要帝國運用自身的經濟霸權,不管是實體貿易戰還是金融貨幣戰,沒有一個國家會是其對手,至於真正意義上的戰爭,那就不必多說了。
“不管撒下多少種子,用多少鮮血澆灌,到頭來依然被‘新秩序’這頭怪獸所吞沒——這種結果並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背叛我們的出身,拋棄一切想要成就的,不是這種苦悶的未來。因為我們相信所謂的未來,就算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充滿了太多未知和不確定,甚至是苦難和辛酸,但依然存在希望。最起碼每個人生下來不是被當成機器上的零件,每個人都能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擁有獨一無二的自我,能發自心底的覺得‘生而為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們的革命還有我們的人生,所要追求的,是那樣的未來。如果為了達成那樣的未來,註定需要有人獻身,我和我的同志們很樂意走上祭壇。這是我們自己思考後,自己選擇的道路。你大可不必為此感到自責和羞愧,你完全有資格昂首挺胸,沿著你自己思考、自己選擇的道路走下去,不管最後等著你的是敗亡還是榮耀,你都要挺起胸膛,大聲地說出‘這就是我,我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
凝望著雷列耶夫,羅蘭神情莊嚴地點了點頭。
他使出全身力氣繃緊身體,面無表情的臉孔彷彿是用鋼鐵澆築出來的一般。
只有這樣,他才不至於讓眼角的溼氣化為淚水,不至於讓澎湃的激情和感悟變成安慰的言語。
對已經做好殉道覺悟的男子漢,眼淚和安慰是不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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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神話中,地獄裡有一種刑罰專門用來懲戒挑戰神明的狂徒。受刑者被命令將一塊球形巨石推上陡峭的山頂,每次即將抵達山頂時,巨石都會重新滾落,受刑者必須永遠不斷重複這種無用功。
“這個故事的本意是告誡人們不要去挑戰神明,否則將沉淪於永劫之中。但後來不知怎麼的,卻成了人類與神明及命運抗爭的代表。”
那位受刑者的名字叫西緒福斯,他因為連續挑戰死神和冥王的權威而被判死後永遠得不到休息,必須永無止盡的重複毫無意義的苦勞。但在後世之人的眼中,西緒福斯緒福斯是悲劇的英雄,是與命運搏擊者的象徵。他不肯放棄生活,哪怕人間生活的終點是黑暗地獄,但其旅程終究還是可以充滿歡樂。他明明知道勞而無功,卻仍然一次次把石頭推上山頂。
人必須認識到命運的荒誕性並且加以輕蔑相對待,這不僅是身處苦難之人的唯一出路,而且是可能帶來幸福的唯一出路。人可以在奮鬥的過程發現幸福,而不是把希望寄託在奮鬥的終點。
“聽上去是很浪漫,但那也只是浪漫吧。和‘永遠的苦難’這個大命題比起來,不管是多麼耀眼的閃光,終究一逝而過,抗爭神明的業績不管多麼偉大,最終也只能承受神明降下的懲罰,在永劫中沉淪。壽命有限的人類……”
人類終究無法戰勝神明。
這不是詛咒,也不是自怨自艾。
這只是一個真理,不容改變,不容抗拒的絕對唯一真理。
就算不說出來,人們也心知肚明。
“回到正題上,佩斯捷利上校。關於你,一共有兩個案子,第一個是關於你的政治可靠性問題,這個案子已經弄了好幾年了,奧克拉納會和你慢慢聊。第二個案子:你在過去一週裡的所作所為,特別是,你同貴國某些陰謀份子的密切來往。我們神聖吉爾曼尼亞帝國情報機構相信你已經嚴重觸犯了公國法律,足以被判處死刑。”
“我和這事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