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將陽光明媚的天氣稱為“皇帝的天氣”,雨天和陰天則沒有享受獲贈別名的待遇。
老實講,將大晴天與帥氣陽光的男性面孔掛鉤確實不錯,就算把天氣擬人化,人們一般也會想到“陽光男孩”,一股充滿生命力和活力的氣息彷彿撲面而來。從顏值角度來講,皇帝那張萬年不老的英俊面孔也確實擔當得起這種尊稱……只是帝國公民以外的人群怎麼也無法將那副帶著若有若無的冷笑的面孔和好天氣、好心情聯絡到一起。在不服王化的人們眼中,皇帝就像一個標籤,就像一個廣告牌。即是帝國的象徵,也是帝國機器——那些精明強幹的技術官僚的標準臉譜。
知識份子、工程師、博士。受過良好教育和專業訓練。彬彬有禮,笑容溫和,目光冷硬。
一群感受不到一絲人情味和溫暖的國家權力執行者,從頭到腳無法找到一絲好感的技術官僚。
——只比阿爾比昂那票人渣好一點。
一名帶著鴨舌帽的小個子年輕人在心裡吐槽,一輛閃閃發亮的黑色邁巴赫公務車駛過眼前,擦拭到光可鑑人的公務車由一名四等公民駕駛,後座上坐著一名穿著考究西服的一等公民。精心打理的頭髮反射著銀色光芒,狹窄的面顱和薄嘴唇散發出一股尖刻的官僚氣息,似乎是察覺到有什麼人在注意他,正在審閱什麼檔案的湖綠色眼睛投向車窗外,多疑的目光來回掃視著大街,確認沒有異常之後重新一本正經地看他的檔案去了。
佇立在“反對抗牆”牆根下的年輕人瞥了一眼揚長而去的轎車背影,蹙了蹙眉,繼續回憶起剛才通關時見到的阿爾比昂海關人員。
不知道偌大個阿爾比昂實在是找不出人才還是怎麼的,在呂德斯佔領區邊界線口岸的阿爾比昂官僚……該怎麼說呢,個個都是鼻樑折斷、脖子比腦袋還粗、肌肉快把衣服撐破的打手型人物,其中最順眼的也是一副剛進城的鄉下土包子模樣。這麼一群人說是兵痞、是黑道,沒人會懷疑,說他們是官僚……長成這樣還真是給“官僚”這個榮譽稱號抹黑了,堪稱官僚界的恥辱。
實際上,阿爾比昂佔領區的邊境管理人員大多有幾分黑道背景,有些乾脆就是幫派幹部。而對這種怪異情形睜眼閉眼甚至推波助瀾的,正是阿爾比昂政府。
不要覺得奇怪,很多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或者說政府為了維持正派人的形象,不方便自己下場的事情都會交給上不了檯面的地下勢力去解決,其中有將某些知道太多、看到不該看的人埋葬於黑暗之中的“溼活”,也有向敵對國家輸出犯罪和動亂的“幹活”,管理呂德斯佔領區的黑幫幹部們從事的工作介於兩者之間,他們的主要業務是向帝國和羅斯聯合公國的佔領區輸出鴉片。
沒錯,鴉片,這正是阿爾比昂第二大宗的出口商品,僅次於茶葉。
眾所周知,阿爾比昂人是飲茶愛好者中的狂熱份子,連帶著還對公國和卡斯蒂利亞輸出飲茶文化和茶葉。阿爾比昂那些關於王家海軍提督的勇敢傳說中,那些被數倍於己的敵人包圍的提督一定是氣定神閒的凝視敵艦,從副官手裡接過一杯大吉嶺紅茶,以不撒出一滴茶水的優雅姿勢將紅茶一飲而盡,然後率領部下擊潰敵軍。茶葉對阿爾比昂是如此重要,以至於每一季從海外殖民地運輸茶葉的商船隊要是沒能及時靠岸,阿爾比昂政府可是會擔心發生暴亂的……
從官方賬面上來看,茶葉和紡織品是阿爾比昂最大宗的傾銷出口品。而其中茶葉的出口量又遠遠超過工業紡織品。其中原因是卡斯蒂利亞和羅斯聯合公國都不生產茶葉,而且他們沒有南方殖民地,想喝正宗的茶葉,只有從阿爾比昂或帝國那裡去買,其中為了平衡貿易,對沖從帝國大量購買工業產品的影響,他們又特別傾向於阿爾比昂。
不過阿爾比昂的茶葉出口在帝國卻踢了鐵板,這裡面除了帝國掌控的殖民地同樣出產茶葉之外,還因為帝國各階層大部分是死忠的咖啡黨,不說能把豆子烤焦,配上蒲公英的根磨成粉,搞出代用咖啡的查理曼人,那些行軍包裡都放著咖啡磨的精靈更是沉迷各式咖啡的醇香之中不能自拔。向狂熱咖啡愛好者的國度出口茶葉?想想就不怎麼靠譜……
結果阿爾比昂對帝國的大宗出口商品只有各類原物料,比如礦石、木材什麼的,工業品因為效能和質量上的差距完全賣不動,茶葉因為帝國自有國情在此,銷量同樣不看好。反過來,阿爾比昂不得不動用金銀去兌換帝國馬克,然後再採購各種帝國的工業品,駛往帝國的阿爾比昂商船經常裝載90%——有時高達98%——的黃金,只有10%是商品。
面臨工業品毫無競爭力,提高稅收又會導致殖民地暴動的窘況。阿爾比昂政府為了扭轉貿易赤字,選擇透過地下管道輸出鴉片,賺回金銀。如此一來即扭轉了貿易逆差,萬一被帝國追究,又可將事情全部推在“腐敗官僚”和“黑幫份子”身上,阿爾比昂政府依然是世人眼中清正廉潔的紳士,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該下地獄的鴉片販子。
年輕人攥緊拳頭,順便也為帝國獻上詛咒。
——該下地獄的帝國。
阿爾比昂鴉片販子固然可恨,可並不代表帝國就乾淨到哪裡去,阿爾比昂販賣的是物質鴉片,帝國不但提供容易成癮的精神類藥品,還提供各種精神鴉片,從精神上毒害查理曼人。從危害上講,帝國造成的危害更甚阿爾比昂。
比方說——
“這是嶄新的一天,旭日東昇。”
巨幅放送終端介面出現頂峰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巒,太陽正從地平線下露出崢嶸,萬道光芒照亮世界。
“我們祖國的大地上,男人女人去工廠、農場,開始工作。養家餬口,人人都有工作,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角色,盡職盡責。”
旁白以鏗鏘有力的語調報道著,隨著他的話語,男人在車間組裝國民汽車、煉出一爐一爐的鋼水,女人們在紡織廠紡紗,在製衣廠擺弄縫紉機。壯實可愛的孩子們穿著兒童團、青年團的制服,在學校裡、在操場上、在草地上盡情奔跑歡笑。
“我們的國家由此強大且安全,所以我們感謝我們偉大的領袖,因為我們更強大了,更驕傲了,古老的傳統,延續千年的血脈得以再次偉大。”
巨大戰艦入水,氣球和鴿子一起升空,綵帶飄揚,那張佈滿大街小巷的面孔站在評議會大廈的陽臺上,身穿白色皇袍,向無數狂熱的群眾揮手執意。
“這只是開始,更美好、更偉大的日子在未來。皇帝萬歲!”
年輕人用力拉下帽簷,介面裡慶豐收的場面到達了頂峰,不計其數的人——曾經是查理曼國民,如今成了帝國四等公民、典範牲口的人——正在舉臂歡呼。下一秒,黑白紅三色帝國旗覆蓋了整個介面,那面象徵著帝國,象徵著皇帝的旗幟彷彿要覆蓋整個世界一樣,在巨大的介面裡隨風飄揚。
年輕人深深低下頭,一言不發。
帝國透過無孔不入的宣傳系統不斷向新歸附的四等公民輸出這樣一種觀念——唯有帝國能帶給他們安全,唯有帝國才能保障他們的生活。脫離了帝國,脫離了皇帝的掌控,他們就什麼也不是,什麼也幹不了。
謊言重複一千遍就能成為真理。更何況帝國說的不完全是謊言。經過舊查理曼王國時代,再與阿爾比昂、羅斯聯合公國佔領下的生活進行對比之後,人們普遍認為儘管帝國對待人民絕對稱不上溫和,在種族政策上更是近乎殘酷。但在帝國管理下,生活卻能夠得到保障,而且生活質量還不差。再考慮到帝國強大的軍事力量,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監控系統,那麼接受帝國的支配,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四等公民,也是可以接受的。
也有人對此提出反駁,海外還有查理曼正統的政府存在,為何要早早放棄希望、尊嚴和抵抗?對此,所有人只能聳聳肩,無奈的表示: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的眼線可能就在身邊,而那個查理曼人的政府在哪裡?再說了,宣傳機構早就讓大家看到那個令人絕望的布林喬亞殘黨勢力(帝國不承認其合法性)是一番什麼模樣。
戴著禮帽、腦滿腸肥、貪婪地數著一袋袋金元的大亨;冒煙的工廠和衣衫襤褸的工人;貧民窟裡的流浪漢;酒吧裡的****;駕駛著改裝蒸汽機車進行街頭火併的黑幫團伙;熊熊燃燒的公寓大樓;穿著奇裝異服、發出刺耳聲音的暴走年輕人。
對這樣一個腐朽而沒落的地方,你能抱有什麼樣的希望?
如今只要提到海外的流亡政府,四等公民的腦子裡自動就會浮現出帝國為他們植入的畫面,一天比一天根深蒂固,每過一分鐘都會變得更加堅定,直到堅不可摧,不可動搖。
年輕人正在心裡掙扎焦灼之際,一箇中年男人匆匆走過,就在經過年輕人面前的時候,一本《訊號》雜誌從他腋下滑落,恰好跌落在年輕人的眼前。過了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這位彷彿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興趣的年輕人拾起了那本上個月的《訊號》雜誌,漫不經心的翻了翻,夾著那本雜誌大步走向不遠處的市立圖書館。
——半小時後市立圖書館見。
夾在雜誌裝訂線裡的暗語如是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