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落下紛飛雪花,本應呈現銀灰的厚重積雪反射著帶有一絲血色的月光,彷彿將萬物凍結的寂靜中,踩踏積雪與呵氣的聲音格外刺耳且渺小。
如果給游擊隊各種任務列出一個艱苦排行榜,雪夜裡站崗一定排名第一位。
山區裡氣溫本來就比平原地帶要來的低,落在身上的雪花會將防寒衣物一點點變成一件又溼又重的刑具,這時候零下十幾度的晚風一吹,那滋味可不是區區“酸爽”可以形容的,冬天山裡常常能發現凍成冰疙瘩的遇難者,一些人最後被凍到發狂,居然將衣物全部脫掉,在雪地裡狂奔,直到力竭而死。要是遇上暴風雪,連發狂的機會都沒有就會成為僵硬的屍體,深埋在積雪之下,要等到來年雪融之後才有機會被人發現。不難想象,沒有熱食喝熱水,在連個聊天物件都沒有,不能生火也不能縮在房屋被窩裡的漫長雪夜裡,值夜崗幾乎可以說是一件足以讓每個經歷過的人都終生難忘的艱苦任務。
即使如此,也沒有哪個游擊隊員會拒絕承擔這項任務,畢竟沒有誰想被夜襲的敵人堵在被窩裡,穿著褲衩被打成篩子。不想死得這麼窩囊就只好不論風霜雪雨,每晚安排明暗雙哨站崗。
一陣猶如癲癇發作般的劇烈抖動後,巴尼覺得身上似乎暖和了一些,他哆嗦著從懷中取出酒壺,辛辣又暖和的酒精飲料劃過喉嚨,一條鹹肉幹丟進了嘴裡。
原則上站崗時間是不允許用餐的,更不用說飲酒。不過游擊隊本來就不是正規軍,在無法保持穩定補給供應的環境下,他們只好便宜行事。比如站崗時間飲酒,飲酒確實會使人反應遲鈍,酒精還會造成人體溫度加快流失,過量飲酒更是會嚴重影響執行任務。不過在漫長的冬夜裡,酒精飲料確實能促進血液迴圈,在短時間內提升體溫,減少四肢末端凍傷的可能。在不能生火暴露哨位的寒夜裡,這是游擊隊能入手的最佳貼身取暖工具了。
酒精刺激之下,身體的顫抖也暫時停了下來,巴尼再次睜大雙眼搜尋茫茫雪野。
正常時期,冬天是山民停止大部分活動,安心待在家裡的休息期。此前醃製食品、收集燃料、修補房舍都是為了熬過冬天而做的準備。
在美麗又毫無慈悲的冬之女神支配之下,就連最勇敢的獵人也不敢肆意進山活動。
同樣是山民後裔的“歐根親王”旅亦清楚這一點,早在第一片秋葉落地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了行動。
目標不是殲滅也不是掃蕩,而是打斷游擊隊的越冬物資儲備工作,將游擊隊早早趕進森林和山區裡,之後持續封鎖山區,由嚴寒和飢餓來吞沒游擊隊。
——站在帝國的立場上,這大概是最省錢省力的反游擊戰方式了吧。
跺了跺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巴尼如此想到。
才剛完成初級掃盲教學課程的巴尼不知道什麼是“消費比”,什麼是“戰略”,但他知道什麼是省錢,還有怎麼做才能省錢。前身是財團的帝國知道怎麼賺錢,也理當知道該怎麼省錢,既然他們頭腦好到能把查理曼王國打翻在地,那他們當然沒理由錯過一種既省錢又能解決問題的方法。
大部分“自由軍團”的成員抱有和巴尼相同的看法,防衛軍固然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且士氣高昂、經驗豐富,而且不用為供給問題發愁。可向易守難攻且機械化部隊難以行動和發揮的山區及森林發動大規模攻勢是“舍長就短”——這已經被之前的多次戰鬥所證明。因此與其在效果可疑的圍剿作戰上浪費資源,不如在秋天就開始以打亂游擊隊越冬物資儲備為目標的襲擾,之後在冬天對游擊區建立起足夠完整且牢固的包圍封鎖線,如此一來不少遊擊武裝很難撐過第一個冬天。就算僥倖活到開春,倖存者是否四肢健全,還有多少戰鬥力也是個存疑的問題。
不過“自由軍團”的上層並不這麼看。
——敵軍的目標是以最快的速度撲滅一切反抗力量,他們不會容忍上萬機動部隊整整一個冬天蹲在碉堡和鐵絲網後面無所事事。
——為了能確實消滅游擊隊,在驅趕和封鎖作戰之外,帝國多半會進行一次中心開花、外圍全線進犯的立體式進攻。
——從敵人一系列調動的跡象來看,這次進攻很可能在新年前打響。
上位的長官們是如此說的,儘管還沒有具體的情報支撐長官們的判斷,不過鑑於此前一系列正確判斷幫助游擊隊躲過了一次又一次危機,讓“自由軍團”持續壯大的事蹟。巴尼也只能選擇信服了。
“那些尖耳朵鬼子,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殺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