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好奇的眼睛透過目鏡掃視正一點點顯出輪廓的戰場,毫無掩飾的震驚和不可思議填滿了那些眼睛。
經過集束炸彈和白磷煙霧彈洗地後還能有活人?對面那群查理曼人難道是用鐵做的不成?
每個防衛軍官兵腦子裡都裝著這樣的疑問。他們太清楚集束炸彈和白磷彈的威力了,被那種東西洗過之後,地面上雖不至於寸草不生,但任何比耗子大的生物都絕對可以保證死光光,人體大小的目標能留下一具完整的屍體都堪稱奇蹟。
然而,就是在這樣恐怖的打擊下,查理曼人居然活了下來,還敢用反戰車步槍朝他們射擊。
那一發子彈敲響的不光是虎式戰車的裝甲,同時也敲響了防衛軍官兵們心理上的裝甲,讓他們好好感受了一回震撼。
光靠炮擊和轟炸就能將躲藏在掩體工事內的敵軍消滅——英國人、德國人、美國人、蘇聯人都曾經這麼想過、付諸實施過。然而索姆河戰役裡,英國人三天三夜的炮火準備沒能把德國人全部埋葬在坑道里。德國人在凡爾登、馬恩河、佈列斯特要塞、塞瓦斯托波爾、斯大林格勒、華沙也挨個試過,同樣沒有一次成功。永遠不缺鋼鐵和炸藥的美國人在硫磺島、沖繩、朝鮮、越南也扔下了不計其數的彈藥,最後不是留下不堪的回憶就是差點陷在戰爭泥潭裡淹死。號稱戰鬥民族的蘇聯紅軍在阿富汗別說炮彈無上限,集束炸彈、地雷、毒氣、燃燒彈——除了原子彈,裝備序列裡的各種武器都挨個使用過了,還是沒能把躲在山洞裡的游擊隊清除乾淨,最後灰溜溜地撤出帝國墳場後迎來了紅色帝國轟然倒塌。
指望靠一輪地毯式轟炸和白磷彈洗地就指望徹底消滅擁有完整塹壕體系的敵軍,這想法實在過於天真樂觀了。
聖芒日的防禦體系再怎麼說也是用來應付上級視察的樣板陣地,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防炮、防火、防毒的功能一應俱全。要不是守軍缺乏訓練,遭受轟炸時驚慌失措,四散而逃,而不是躲進地下掩體,只留少數兵力在地面監視,白磷煙霧燃燒彈甚至都不會造成超過個位數的傷亡。
毫不客氣地說,造成聖芒日守軍傷亡慘重的不是防衛軍的非人道武器,而是蹲在色當要塞辦公室裡的愚蠢官僚,正是他們的瀆職和懈怠,葬送了聖芒日的八成守軍和攔阻B集團軍群衝向默茲河的最後一點可能性。
弗拉韋尼中士和他的部下們在那一頓狂轟濫炸中倖存了下來,以查理曼王家陸軍歷次與防衛軍的交手記錄來看,這實在是一項值得驕傲的成就。達成這項偉業計程車兵或軍官應當被晉升、被授予勳章、發行紀念郵票,他的故事會被收錄進學校課本里,激勵著一代又一代忠君愛國的查理曼人效仿。
不過當事人對那些讚美和榮譽卻沒什麼興趣,此時此刻填滿他腦子的只有憎恨、恐懼以及怎樣都抹不掉的疼痛。
弗拉韋尼中士如今已經成了他們所在的步兵排排長,這個排此時已經只剩下9個人,五條單發步槍,一把反戰車步槍和3根刺雷。倖存者中有兩個人被燻壞了眼睛,另一個人肺部嚴重灼傷,有一點獸醫經驗的弗拉韋尼中士不得不用刺刀切開他的氣管,剩下的全是和他擠在同一個積水的防炮洞裡倖存下來的同袍。
一名中士,兩名二等兵,三名新兵菜鳥,三名重傷員,6條槍和三根刺雷——這是兩百公尺陣地上僅存的戰力。在他們對面,是一個旅團級別的裝甲戰鬥群。
包括當事人自己,沒有任何人相信查理曼這邊能獲得勝利。他們只能在體面的投降和光榮戰死之間作選擇。
弗拉韋尼中士沒有一絲猶豫,抄起反戰車步槍,將裝滿子彈的單肩攜行包掛到了肩上。
中士沒受過高等教育,只能拼寫自己的名字,平日裡寫個信都得勞駕隨軍牧師或連副代筆。什麼八紘一宇,什麼捨身玉碎,對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士官來講,完全是另一個世界裡的遙遠故事。照理說,他本不該為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賭上性命才是。
然而,身為一個認死理的老好人中士,弗拉韋尼中士堅信軍人有軍人不得不做的事情,哪怕對面是百萬大軍,也必須堅持到最後一刻——這就是身為軍人的宿命。
兩腳架的尖端深深扎進沙包裡,中士將槍托抵住肩膀,握住握把的手用力下拉動,握把沿著機匣固定軸劃出一個半圓,聯動的槍閂被開啟,一旁充當裝填手的新兵急忙將一發12.7㎜子彈填進露出的槍膛裡,握把重新提起,閉鎖,上膛,隨著機匣發出“咔嗒”的落隼聲,反戰車步槍已經上膛完畢,兩名二等兵上前站定,雙手抵住弗拉韋尼的雙肩。
中士將槍托抵住肩膀,壓抑著恐慌和不安,望向被濃霧籠罩的路口方向。
.50OVER的傳說在查理曼軍隊裡可謂人盡皆知,這種槍和使用者悽慘的結局密不可分,弗拉韋尼也聽過那些傳聞,還親眼目睹過被震碎肩胛骨不得不提早退役的傢伙。當時已經萌生退意的老中士也曾琢磨過是不是抽個時間也去試射一下,大不了回家修養幾個月之後接著種田。還沒等中士實踐這個計劃,鬼畜們就殺了過來。如今操作著這支惡名昭彰的步槍,弗拉韋尼中士不禁暗自感嘆命運弄人。
屏息凝神了片刻,濃霧的另一端傳來嘈雜的喧譁,接著就是一陣機器的轟鳴。辨析出機械運作聲所在的方向後,弗拉韋尼中士對準濃霧中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扣下了扳機。
橘黃色的火光、手榴彈在耳邊炸響般的轟鳴和翻騰的視野是大腦最先捕捉到的情報,片刻之後,硝煙味填滿了鼻腔,一股整個身體被撕開後用烙鐵煎熬的痛楚沿著肩膀和手臂擴散開來,那種幾乎能讓人昏過去的火熱刺痛化作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弗拉韋尼中士的大腦就在一波又一波的痛楚中顛簸。足足過了五秒,中士才緩過一口氣,看了看抖個不停的手掌和掌心握把形狀的燙傷印,再看看拍著他的肩膀吼叫著什麼的二等兵多米艾爾,中士這才意識到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中士一邊舉起顫抖的右手晃了晃,示意自己沒有問題,一邊在心裡大聲詛咒著設計和生產這種反戰車步槍的人們。
要知道他雖然是站姿射擊,但槍托裡安裝了用來吸收後坐力的彈簧,而且為了以防萬一還讓兩個人從背後撐住他的肩膀來分散後坐力。
即使這樣,巨大的衝擊依然讓全身的骨頭嘎吱作響,僅僅射擊了一發,槍身就異常發熱,甚至燙傷了握住握把的右手。
只能發射一次的步槍;
.50OVER;
腦海中掠過那些可怖的傳說和綽號,弗拉韋尼中士咬緊牙關,右手再次拖住握把底部用力一推。
一陣金屬相互摩擦的粗啞聲音過後,通紅的彈殼彈了出來,黃銅製成的彈殼已經破破爛爛,仔細看槍膛內側,火藥殘渣和金屬碎片黏附在彈倉內忽明忽暗閃爍著,一股熱浪撲打在中士臉上,隨著熱氣升騰扭曲光線,彈倉就像油鍋或鍊鋼爐一樣在中士眼裡搖曳扭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