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般不斷沖刷腦內的低誦退卻,原本曖昧昏暗的空間變成一片純白。
(我……死了嗎?)
找不到任何線條,連一個點都沒有,不管轉向前後左右哪個方向都看不到盡頭,每個方向都只有望不到盡頭,連地平線都不存在的無盡之白,連自己面向何方都無法區分。
正常情況下,在這裡待個5分鐘都可能精神出現異常,如今卻能坦然應對,的確很容易讓人產生自己是否還活著的疑問。
“如果你期待極樂往生,那還真是遺憾吶?”
羅蘭轉向聲音來源。
那略帶嘲諷的聲音實在熟到不能再熟,羅蘭回過頭的時候以為會看見熟悉的身影,然而他卻感到不可思議,同時還有某種奇怪衝動覺醒的樣子。
是那傢伙肯定沒錯,雖說沒錯,可似乎有點——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愛了?)
李林和平時一樣翹著腳浮在半空。身材卻是壓扁了的Q版。考慮到他時不時搞出Q版分身充當傳聲筒和監視器,見慣了的羅蘭應該沒那麼大反應才是。可跟過去那種身材等比例縮小的迷你版比起來,如今不光縮成了二頭身,還增加了一點嬰兒肥。腦袋兩側長出了黑色犄角,背後小小的蝙蝠翅膀上下呼扇著,腰後一條細長的、末端成三角形的尾巴正甩來甩去。
形象一點的說明就是過去的是冷豔的芭比娃娃,y版惡魔娃娃,兩者萌力輸出不是一個次元的。沐浴在萌化光線之下的羅蘭直衝向曾經的監護人,雙手一把捏住他的臉頰,“噗喲噗喲”的朝兩邊拉扯。
“……你在幹什麼?”
拉長的唇線變成了切片西瓜式笑臉,肥嘟嘟的神意代行者發出困惑的問題。
(果然,捏起來軟軟的,比抱枕還舒服,像水果軟糖一樣很Q啊。)
“這是基於你對我的認知情報在意識空間內塑造出來的資訊集合體,是外來意識進入你個人意識後借用的外殼。說白了,就是你內心中對我的腦補。所以不論出現的是賣萌娃娃,y的皮四處大鬧噴火的哥斯拉,都只是想象出來的形象,明白了嗎?”
(基本上是明白了,不過這麼一本正經的說著燒腦的內容,反而變得更萌了是怎麼回事?這就是所謂的“反差萌”?)
“現在這種時候還能探究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你讓我怎麼說你好?樂觀?沒神經?膽大包天?你可是被想要保護、想要拯救的人徹底背叛了,差點變成供人洩慾的人肉娃娃吶。還有空想著不著邊際的問題?”
毫無變化的聲音化作墨汁,一點一點在純白的空間內暈染擴散。原本純粹無暇的空間開始出現漏洞破綻。
聽著極盡辛辣的言語,羅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從上方窺伺著沉默的少年,李林再度開口。
“構成世界的,終歸是現實。殘酷又冷漠的現實。生存第一和利己主義才是人們行動的根源,而不是所謂的善意。即便高呼美好的理想,闡述博愛和人心向善,他們看重的也還是利益分配和許諾,一邊附和著你,一邊撥弄著自己的小算盤。當你無法滿足他們或是有人報出的價碼更高時,他們就毫不猶豫地捨棄你,就像丟掉一塊垃圾一樣絕不憐惜。如果能獲得更多,他們就毫不猶豫地出賣你。”
平穩的語調沒有一絲虛假,和內容一樣冰冷、真實。
理想或許高貴且美麗,其存在亦因此顯得無足輕重。與之相比,眼前的事實總是汙穢而沉重——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提倡理想的人往往有忽略現實的傾向,結果在現實面前一次次碰壁。
就好像現在這樣。
比起美麗空洞的理想,生動汙濁的現實更能打動人類,促使其產生相應的情緒——被痛毆的人會感到痛,也會生氣,但他絕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想到寬恕、諒解、博愛;飽食終日之人出現在掙扎在飢餓的貧者面前,後者必然會對闊佬肥貓們心生憎恨——只要不是聖母癌晚期燒壞腦子和反射機制的——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理所當然的生物情感。
同樣,被背叛的人也會對人性產生懷疑,之前堅守的信仰會出現裂痕。
“你應該明白了吧。人是自私卑劣的生物。所謂善意,所謂倫理道德,終究都是虛幻的偽物,是為了自己淪為弱者時獲得保護製造出來的保險。沒有正視這一點,奢談人性和信任的你,因此遭到了挫敗。”
話至此時,言詞中已沒了咄咄逼人和揶揄嘲諷。剩下的,是奇妙的鬆散,彷彿是一股倦怠——怎樣都無所謂了,該怎樣就怎樣——這般滲入骨髓的疲倦。就像受盡了無數挫折和絕望,只想委身於連憤世嫉俗都不存在的自暴自棄之中。
什麼也不相信,也不再追逐什麼,徹底的放空自己,成為一具空殼,一個容器……
“或許的確是那樣沒錯。”
少年點點頭。
“不過,那又如何?”
“……”
居高臨下,侃侃而談的代行者沉默了,雙眼緊盯著毫不退讓的紫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