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以對屬下要求極高,對自己的要求更為苛刻而著稱的黎塞留很少去佩服什麼人,哪怕是打心底裡尊敬的對手,他也只會以“全力以赴予以消滅”這一種形式來表達自己的尊敬。而亞爾夫海姆最高執政官恰好是為數不多的那幾個之一。
對一個各種意義上最接近神的傢伙,你想不服都難。
可正因為如此,長久以來,一直有一個關於李林的問題困擾著黎塞留。
那就是——為什麼只有羅蘭是特別的?
在黎塞留看來,李林屬於可以用來註解“無血無淚”這個詞的標杆人物,一架滿腦子效率論和結果論的謀略機器(聽上去有些像在說他自己)。除了不結婚,沒有骨血後代,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能和“好人”沾邊(這一點也驚人地相似)。
一般來說,有以上性格的人對“繁衍後代”比一般人要來的消極,與大多數貴族相比也顯得不太上心,對“培養接班人”的態度也只是稍微好了那麼一點。畢竟他們對這方面缺少緊迫性,在他們看來,能滿足自己的標準,或者說能“像自己一樣”的人是不存在的。僅僅只是因為不得不這麼做才考慮類似事宜,況且在培養的過程中也會保持警惕,只要培養物件發生什麼問題,比如說不合適或是試圖脫離掌控之類的跡象,培養物件立即就會像壞掉的零件一樣被更換。
李林對羅蘭的態度卻近乎於“寵溺”和“放養”,甚至羅蘭幾次悖逆李林的既定策略,事後都沒有受到懲罰。
一開始黎塞留以為那是羅蘭傑出的才幹讓李林沒有下手,或是李林為數不多的人性化一面使然,可後來首相大人開始覺得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黎塞留自己雖然沒有子嗣,但好歹也是尾巴都熬白的老狐狸,沒少見過敗家兒子和混蛋老爹。哪怕是親兒子撬老爹牆角,事情敗露後最起碼也會被關進小黑屋裡啪啪啪。沒見過養子動養父基業,事後兩邊還跟沒事人一樣的。
有那麼一陣,黎大主教還懷疑過,是不是李林有什麼特殊愛好,取向上有什麼問題,對“不倫”、“禁忌”有著常人不能理解的嚮往。要知道貴族圈子裡“貴圈真亂”可是常態,啥牛頭人早就不新鮮了,爵爺騎士們之間互相送綠帽都跟玩似的,還有人對此專門著書立說的,社會上關於某人和某人之間的地下文學創作也早已呈現氾濫趨勢。不厚道的想想,沒準某人就是喜歡和女裝的羅蘭或者女體化的羅蘭一道滾床單呢?大主教表示這也不是不能理解,最多為了對聖少女那份純潔無暇的真愛,把某人給燒燒燒吧。
不管怎麼說,李林和羅蘭之間的關係裡很難發現名為“親情”的成分,就算有,也是羅蘭單方面的。比起父子,他們更像老師和學生。
再之後,從羅蘭那裡得到了關於財團、精靈陣營、李林的全部真相後,疑問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更濃了。
究竟是什麼因素,能讓李林在大帝號的機庫裡放羅蘭一碼?這不是寵溺和培養的問題了。一個以“絕對理性”著稱的政治領袖,身上幾乎嗅不到人情味的謀略家,他理應比任何人都清楚“將潛在危險扼殺在搖籃中”的重要性,卻幹出了養虎遺患的愚蠢行為。是太過自信嗎?不可能。是一時心軟嗎?也不對。
唯一的解釋是,羅蘭身上存在某種因素,這種因素重要到了李林也不得不為止讓步的程度。
——如果掌握了這項情報,是否能讓李林做出某種程度的讓步呢?至少在不觸發世界重啟的機制前提下,是否能達成一種平衡呢?
抱著這種想法,黎塞留抱著必死的決心進行了試探,然而——
“便籤紙?”
老謀深算的首相沒有掩藏意外的表情,其中驚訝的成份遠多於震驚。
他之前做了很多猜測,可李林給出的答案太過匪夷所思,甚至不像一個答案。
(察覺到什麼了嗎?還是說……)
王國首相攥緊拳頭,掌心傳來溼膩的觸感,滿是疑惑的眼神緊盯李林拿出來的便籤紙。
“在開始解釋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漫不經心的把玩著紙張和鵝毛筆,彷彿被兩件文具吸引的小孩一般,李林悠然問到:
“你覺得有人能完全代替你,對某個問題做出‘和你完全一樣\'的解答嗎?”
“不可能。”
每個人都是獨一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思想和價值觀再怎麼相似,認知和反應也必然存在差異。收集個人情報資訊,加以整理、推理,構築推論模型的話,也能獲得“某人對某個問題的看法和解答”。可那一般僅限於理論性的問題,超出邏輯之外的感性領域就難以實現,譬如燒傷過的人和普通人看見火焰的反應就不一樣。所以從根本上來說,所謂“答案”其實是“接近正確的回答”,細節上還有諸多值得商榷之處。
更不要說隨著時間和地點的不同,個人的看法也會發生變化。
“因此,想要完全得到‘某個人的回答\',除了問他自己,沒有第二種辦法,至少從常識上來說是這樣。”
鵝毛筆在白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隨即打上刺目的叉叉。
“可這個物件已經死了,我們又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獨一無二的回答\',那我們又該怎麼做?”
一般問到此處,人們總會下意識的想到“復活這個人”,接著馬上否定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不管是魔法還是科學,“復活死人”和“長生不老”都是永恆探索卻又永無結果的嘗試,有人嘗試從“根源”裡調取關於自己的所有情報記錄,植入和自己各項指標完全一樣的人偶;有人試著將思維、記憶資料化,以電子記憶的形式存在;有人想把腦子移植到克隆體或其他人的身體裡;有人把靈魂變成魔術迴路,以寄生蟲的形態度過百年歲月。
但以上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原因也極其簡單——只要是存在的物體,哪怕是世界本身,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會迎來毀滅。即使以李林掌握的科技,在當時汲取了李拿度.達爾克的思維、記憶以及遺傳資訊,製造出一具高度相似的克隆體,將資料注入,所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具“很像的人偶”。他所期望的答案無法透過要靠自己拉扯才能行動的人偶來得到。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古希臘大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早已揭示了問題所在。
世界是不斷變化的,世界不會等人。想要從永恆中探尋真理,唯有化為永恆追隨。不過……先不說這項研究的難度,其中可能觸及“根源之渦”的傾向勢必會招來某些存在的“重點關注”。作為星球意志的代言人,在當時那種環境下,李林絕無可能對等同“投名狀”的某個人進行“永恆的實驗”。做不到是一方面,主要問題是犯忌。
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作為替代,進行了其他方面的摸索。”
“‘其他方面的摸索\'……是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