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李林從車隊裡拿出來分配給羅蘭的,罐頭裡、背囊裡的食品真面目也就十分清楚了。讓精靈們,尤其是軍隊系統的精靈們又愛又恨、聞風喪膽的野戰食品正等待羅蘭體驗上至軍官下至列兵都有撞牆衝動的口感。
“呃……味道有點怪,也不算難吃。”
捏著鼻子,學著手冊上的樣子用刀叉分割開肉塊,懷著忐忑好奇的心情外加決死一拼也好過餓死的心情,羅蘭將【疑似肉的奇怪玩意兒】送進嘴裡,一陣咀嚼後說出令不幸聽到的精靈差點吐出來的感想。
他們最初也是以這樣的感想為發端,開始和【午餐肉】這種連名字都最好不要提起的恐怖物質漫長艱辛的相處歷程。
為解決軍隊行軍口糧除了肉乾、黑麵包之外一無所有的窘況,李林為軍隊【開發】了午餐肉這樣的野戰食品。無論便攜、保質、食用方便各方各面都超越了跟木頭一樣堅硬,容易氧化發黴變成毒物的風乾肉。但就和任何一種準備問世的新產品一樣,誕生之前還需要一系列的實驗求得成本控制之下,達成最佳消費比的產品形態。
由於是食品,最簡單最快捷的實驗辦法當然是試吃。於是乎,精靈軍隊上至參謀校官。下至勤務小兵全部光榮成為軍用食品革命的偉大先行者——李林糟糕廚藝的犧牲品,恐怖食品試驗的直立小白鼠。
李林的廚藝儘管只是討厭午餐肉的諸多理由的一部分。不過在第一次試吃大會上,除了李林本人毫不在乎的嚥下那團黏糊糊的玩意兒之外,全員在黑暗料理之下【光榮陣亡】的慘烈景象發生之後,軍隊上下罕有的一致發出強烈要求:最高指揮官不論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請不要再靠近廚房300公尺的範圍。
【吃食堂小灶要錢,吃上校大餐要命!】——遞交上來的報告八成是嫌用鮮紅的字型寫上這種大逆不道之語還不夠,上面還蓋滿了血紅的手印,以一向強調紀律制度和上下等級,以正規國防軍為發展目標的的精靈武裝力量來說,這種事情還真是破天荒。
在那之後,經由專業伙伕之手烹調,根據部隊的意見著手改良後的最終定型產品的味道總算好了不少,羅蘭此刻品嚐的正是以大批精靈撲街為代價譜寫忠誠讚歌的成功食品。不知道各種慘烈背景的他以缺乏教養的邊吃邊贊讓遠方觀看影像的精靈紛紛露出得了痔瘡才會有的苦悶錶情。
【罐頭裝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靈肉】、【下水肉】、【某型疑似肉】的殺傷力要在之後才會被羅蘭知曉,吃掉三分之一的罐頭肉之後,男孩將翻轉扭曲的鐵皮重新蓋回去,把包裝袋上寫著精靈語言【黃油】的玩意兒放回行囊,牢記父親【不要吃得太飽】的教導,避免了兩個悲劇——品嚐人造黃油的恐怖味道和已經快撐不下去的精靈們把早飯吐出來。
用過早餐,喝過了水,準備規劃下一步行動時,羅蘭呆住了。
該幹些什麼?該往哪裡走呢?
面對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眼下極為重要的抉擇。男孩的思考陷入難以進退的僵持,惹人憐愛的紫色大眼睛環顧空無一人,偶爾響起一兩聲鳥鳴獸吼的灌木叢和樹林,茫然無措的發著愣。
首先,他無法確定自己到底在哪裡。自打有記憶以來,羅蘭極少脫離博德村生活圈之外獨立行動。李林帶著他到車隊宿營地的路程中又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如果能像水手一樣用星座來為茫茫大地上一粒沙塵般的自己確定位置。或者背囊裡有一張地圖和指南針的話,事情會變得容易一些。但李拿度尚未來得及傳授羅蘭這些知識便已過世,而李林透過特殊手段掌握著羅蘭的所在和一舉一動,無論羅蘭跑到什麼地方都能找到他。加上他並不認為一個5歲小孩能配合指南針看地圖也就沒準備。
即便擁有這些必備的知識,相應的意義實質上也相當有限。
失去容身之所的男孩根本不知道該上哪裡去,該去幹些什麼。
沒有父母,沒有認識的親友長輩,連可以說話商量乃至爭吵慪氣的物件也不存在,空曠的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不知該如何是好,感受茫然無力的自己而已。
不,目的是存在的,身處險惡環境也無法忘記,難以磨滅的一個目標。
【打倒齊格菲.奧托.李林。】
湧出近似殺意的憤怒,宗教油畫上才會看見的純潔面孔被激烈的怒火所扭曲,讓人驚歎心碎的可怖面孔對準小冊子上以三頭身姿態做出可愛表情的黑髮人物用力踩了下去。
【只有這個男的……絕對不可原諒!絕對不會放過!】
起誓復仇的言語在心中默誦,視角微微偏移後,怒火飛速的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空虛和屈辱的感覺。
無論有多怨恨、憎恨那個男的,甚至想咬牙丟掉他的施捨,餓死也無所謂的激烈念頭。但是到了此刻,李林提供的物資,還有臨別時挑釁般的輕蔑言語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羅蘭堅持求生的最重要動力。
彼此間完全沒有善意介入的意思,由算計、仇恨的意志所造成的結果卻莫名帶著一絲人情味的暖意,這樣的事態已經不知該令局外旁觀者感到滑稽還是悲哀。
狀態的諷刺意味無法傳遞至毫不在意或一無所知的兩位當事者的心裡,羅蘭踩了一腳小冊子後萬般不願的將鞋印灰塵撣掉,重新將《野外生存訣竅》收入行囊。整理完畢後,羅蘭再度背上重量稍有減輕的行李,朝著和李林及車隊行進的不同方向邁出腳步。
別在腰帶上的短棒在行走中和肌膚摩擦出不舒服的感覺,那種難受的彆扭感好像在嘲笑羅蘭,身為小孩,其情緒和行為在現實面前是多麼矛盾和徒勞。
不依靠李林的東西,羅蘭用不了一天就會倒閉在無人問津的荒野之中,成為迴歸大地的塵土——這樣嚴酷的現實不容抵賴和辯解。事態的另一端是就此向那張可恨的笑臉俯首,不光是使用李林提供的食物、水、武器,也包括撐不過7天,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死掉。那也是變相的認同李林不看好自己的結論,和俯首乞求他伸出援手差別並不大。
選擇只有一個:無論多艱難,多麼痛苦,沒有誰來傾聽羅蘭的哭訴抱怨,依靠李林的東西也好,吃什麼噁心的東西也好,羅蘭只能撐過這7天,活下來。
抱著未察覺的矛盾和倔強反抗的念頭,羅蘭選擇向西方前進。
父親曾經提到過拉普蘭的西面是看不見邊際的大海,沿岸地區一度是海盜出沒的巢穴,隨著近年來海上貿易的興起,來自其他國家的海船停泊的港口逐漸繁榮興盛起來發展成城市,有各式各樣的人群聚集在那裡。
【繁榮】一詞表達的定義和所描繪的景象還未曾在羅蘭的認知中成型,不過【人很多】這個概念相當明確,也是羅蘭所需要的。
為擺脫孤獨,也為了將訊息散佈出去,公司的真面目和李林的惡行曝光於世人面前。
這樣的想法從腦袋中閃過,報復的快感流過身體時。鼻腔裡隱約嗅得到有甜味的淡淡體香,身體依偎的觸感,撫慰自己心靈的手掌,那沒有任何作偽,也不莊重,僅僅只是純粹溫柔的微笑,簡直就和——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那個女的是精靈,還是李林的部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