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頑,皆非良善,以強凌弱,以眾害寡,妄興橫事,羅摭平民,騙其家資,奪佔妻女,甚則傷害性命,不可勝言。交結官府,視同一家。小民既受其欺,有司亦為所侮,非理害民,縱其奸惡。”),元代的高階官僚中已有人向忽必烈提出要解決這一問題,忽必烈也確實與一些大臣研究過對這些人的處置。但這位最高統治者又深知此輩群起,與政權本身有關,當然不願採取強硬一點的措施,致使無賴、潑皮們的橫行,變本加厲,成為元代廣大人民的一個重大災難。這些無賴、潑皮有著雄厚的政治背景,有不少還做了官;而許多地方官在這種氣氛中也漸漸染上了無賴氣、潑皮相。這樣,無賴和潑皮就與政治權力緊相融合、互為表裡,使得這一重大社會災難更加令人心悸。雜劇藝術家把自己與廣大觀眾最經常地體驗到的現實,提煉成普遍性的形象結構,可以想象,在當年是非常容易引起審美共鳴的。戲劇家不避雷同之嫌一再地運用這種形象構件,正證明了它們充分具備建築在社會典型性基礎上的“劇場效果”;
第二,光是在數量上佔優勢的社會現象,未必就能提煉成有普遍意義的形象構件,此間還需要在質量上具備情感濃度
。有權勢的無賴,也符合這一條件:他們最能刺痛廣大漢族人民的情感領域。這不是指他們乾的某一件具體壞事對人的刺激,而是指他們在本質上與人民正常情感的嚴重衝突。漢族人民已經擁有過唐宋文明,封建統治機器的執行也曾出現過程度不低的條理化和周密化,本來這對廣大人民來說未必有太大的親和關係,但是,當那些完全不講規範、不受約束的聲色之徒橫行於政治生活中之後,封建政治體系固然受到了挑戰,漢族廣大人民的自尊心也同樣遭到了凌弱。如果說,他們可以勉強忍受道貌岸然的正統吏治,那麼,當政治連任何表面上的威嚴也失去的時候,他們的情感就失去了舊時的平衡;如果說,他們可以勉強容忍衣衫襤褸、形同乞丐的井市無賴、街坊潑皮,那麼,當這些社會渣滓竟然也居高臨下,生殺予奪的時候,他們的情感就潰決了先前的堤防。總之,“有權勢的無賴”這種形象構件本身,就飽貯著巨大的鬱憤,具有不可估量的情感引發力。藝術形象,本是客觀實象與內心情感相結合的產物,或者乾脆說,是一種情感實象。元雜劇的這一關鍵性形象構件,是一種十三世紀中國社會的實象,更是一種最能燃起十三世紀廣大中國人民鬱憤之情的實象;
第三,這種無賴的形象,便於誇張,便於醜化,便於挖苦,一句話,便於藝術家把主觀感情直接熔鑄進去,也便於廣大觀眾輕便地觸控到藝術家的好惡愛憎,因而就成了一種簡易而早熟的構件。無賴,因自己的本質而獲得了漫畫化的資格。戲劇一般不能從旁插入作者的評判,全靠形象本身的塑造來表情達意,因此,漫畫化的形象是很容易被戲劇開始繁榮階段的藝術家所採納的。這種形象,雖然在臺上無惡不作,氣焰薰天,但實在是已經被藝術家充分“搓捏”過、“處理”過的,他們的荒誕、愚蠢、殘暴、醜惡,被揭示得那樣明顯,即使他們一時還未被懲治,觀眾也要對他們發出尖刻的恥笑了。這常常使觀眾在痛恨之中夾雜著痛快,這也常常使中國的悲劇不象希臘悲劇那樣令人撕肝裂膽、痛不欲生。這裡,首先不是節奏的調節,也不是廉價的滿足,而是作者的意志的堂皇加入。這裡,既表現出了雜劇藝術家的正直與強硬,也表現出了他們的機智和巧妙。正象沒有一個醉鬼會承認自己已經喝醉了酒一樣,沒有一個無賴——特別是有權勢的無賴,會承認自己是無賴。連魯齋郎不是也自稱“我是個本分的人”嗎?既如此,那就讓我們來放手譏刺無賴吧,與你們這些“本分”人無涉,同時,既然朝廷對無賴也曾頗感棘手,戲劇舞臺上加以揭露也大體可以允許。這樣,作者在這類形象中加入自己意志的自由就比較大,使得元雜劇的審美系統中,成功地、集中地出現了中國式的一個重要美學範疇:醜。這是一種由善的心、善的手塑造出來的惡,這是一種佈滿了善的鞭痕的惡,這是一種從反面宣揚著善的惡。因此,這種惡也就可以進入美的領地,成為一種包含著充分美學意蘊的醜。
正由於以上種種原因,那種“有權勢的無賴”在元雜劇審美系統中的地位竟是那樣突出,那樣特殊。
以“有權勢的無賴”為中心,元雜劇藝術家成功地再現了十三世紀的中國的昏天黑地。實際上,這也就是為他們自己的整體性鬱悶和憤怒,提供了產生依據和發洩物件。戲劇與詩歌不同,不能純主觀地直抒藝術家的內在情感,如前所述,必須表現足以承載這種主觀情感的客觀世界。事實證明,元雜劇在它的繁盛期對客觀世界的表現是基本正確的,是非常濃烈的。我們在本書第一章說過,黑格爾認為戲劇美的特徵之一是主體性原則和客觀性原則的統一,但由於種種複雜的原因,中國的傳統藝術大多具有較強的主體性原則,而於客觀性原則則比較疏淡。現在我們終於看到,到了元雜劇,客觀性原則也已獲得比較充分的體現。
在客觀世界中產生的鬱悶和憤怒之情,在雜劇中不是直露地呈現,而是隱伏在再現的客觀世界背後,這就是主體性原則與客觀性原則的第一度
統一;
但是,這樣還不夠。藝術家的鬱悶和憤怒還要完整、酣暢地傾吐出來,因此,對於再現在劇本中的客觀世界,他們還要根據主觀需要進行調配,為了吐悶解恨,他們可以使當時客觀現實中不存在的因素出現、並活躍在劇本中,他們可以把當時誰都難於對付的社會現象在舞臺上輕捷地對付掉。總之,在鄭重地確認了客觀性原則之後,藝術家還要充分地發揮主體性原則的活力,從而實現兩者的第二度
統一。
簡言之,元雜劇藝術家不僅以典型化的形象構件描畫了當時的昏天黑地,而且還以戲劇情節明確地表述了各自對付昏天黑地的不同態度。這樣,他們的鬱悶和憤怒,也就衍化成了戲劇情節和戲劇結構。乍一看,元雜劇的情節結構琳琅滿目,難以董理;但只要細細考察即可發現,它們所反映的藝術家的主觀態度也就是幾個大類,而這幾個大類,正恰又是元代人民有可能採取的幾種基本生活態度。因此,它們也就一一具備著社會歷史的必然性,足以構成元雜劇整體審美系統中順理成章的部分。
元雜劇究竟從哪幾個方面,透過哪幾條途徑,來表現藝術家對於昏天黑地的基本態度的呢?
一,懲處;二,緬懷;三,隱遁。
主張用各種方式對惡勢力進行懲處,是元雜劇中比較積極的態度型別,也是藝術家傾吐鬱悶和憤怒的重要口道。但是,元雜劇中的懲處,大多是透過清官和鬼神的力量來實現的。
清官,是一種經常出入於中國傳統戲曲舞臺的特殊人物,在他們身上,相當典型地體現了廣大中國人民的社會觀念和審美理想。在中國封建社會里,清官作為貪官汙吏的對立面,是一種很重要的客觀存在。他們既代表封建統治者的長遠利益,又反映人民群眾的某些要求,竭力以自己的努力溝通兩者的關係。在貪官汙吏到處橫行的時代,清官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維護正常的社會秩序,處罰貪贓枉法之徒,因而受到人民群眾的歡迎,成為處處求告無門的平民百姓的希望。當人民群眾把自己的希望和理想投在清官身上之後,清官的形象便大大地提高了,傳說中的清官不僅在整體上高出於現實中的清官,而且在清官的雙重職能上,民間傳揚者總是強化它反映人民要求的一面,而對它維護封建統治者利益的一面則經常被有意無意地削弱。在元雜劇中,曾出現過好幾位能夠毅然斷獄的高明官吏,如張鼎、王翛、錢可等,而出現得特別令人注目的,則是最著名的清官包拯。在《蝴蝶夢》、《魯齋郎》、《生金閣》、《陳州糶米》等劇目中,包拯,幾乎成了人們懲治有權勢的無賴的一柄常用利劍。包拯,是在法律倫理全都淪喪的時代,人民心中的法律的夢影
。
清官的力量常常又與鬼神的力量組合在一起。在現實生活中,清官的一次正確斷案往往如空谷足音,聲播遐邇;但在藝術作品中如果僅僅如實地反映斷案雪冤的複雜過程,無論是元雜劇的藝術家還是觀眾,都會感到不夠速捷,不夠透徹,因此也不夠解恨。他們既然是藉著舞臺在傾吐著滿肚子的鬱悶和憤怒,因而就要用足力氣,猛吐一口,哪怕因此而使生活實象發生了重大變異。鬼神之力,就是由此而引入元雜劇的公案戲、補恨戲之中的。請看,竇娥蒙受了彌天大冤,她的父親已官拜“朝廷欽差帶牌走馬肅政廉訪使”,都不能為她洗刷、昭雪,非得讓竇娥的鬼魂出場,方才解決問題。元雜劇為什麼要在清官之外再加鬼神之助,就可看得很清楚了。《竇娥冤》表明,即使象竇天章這樣的清官,往往也有種種因素陷入糊塗與無能。例如,他很容易對舊案馬虎了事,很容易用傳統觀念想當然,即使產生了疑慮也會苦於缺少旁證。竇天章確實遇到了這些來自主觀和客觀的阻力,這很可表現一般清官的侷限性,於是就需要由鬼魂來提醒、來申述、來旁證了。元雜劇不把公案戲寫成公案實錄、斷獄文牘,而是以強烈的主觀意念遣使鬼神,懲惡揚善,充滿了理想的色彩,從而把一個個司法事件、社會問題,變成了一個個審美實體。有人說,人間的正義,何必要由鬼神來伸張呢?現實鬥爭的勝負,為何要讓渺茫的天廷地府來裁決呢?這是一種幼稚的提問方式。戲劇家求助於鬼神,完全不同於宗教徒的拜神求佛。他們大多並不表現為被動的叩求
,而是表現出了一種理想化的戰勝
。在黑暗的時代,失敗了的自由鬥士們豪邁陳詞:即使死了也要化為鬼雄,在陰曹地府繼續鬥爭——這種氣概被戲劇家們鍛鑄成了一種審美形態,怎麼能說是純粹消極的呢?說他們是在宣揚迷信思想,那更是一種不別良莠的無稽之談了。美的創造和欣賞,都帶有很大成分的主觀能動性,藝術家擁有瑰麗而神奇的想象領域,在那裡生硬地使用社會真實的刻板尺度,使用自然科學的嚴格規範,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在現存的一、二百種元雜劇中,涉及鬼神情節的佔六、七十種,比例不小;鬼神情節有不同的運用,其中特別有價值的幾乎都出現在懲治、報冤劇中。
懲處,是元雜劇藝術家們傾吐鬱悶和憤怒的最直捷、最痛快的方式。與之相對比,對歷史的緬懷
,則是一種比較曲折和隱晦的傾吐方式了。
元雜劇中,有不少歷史題材的劇目。有的以重大的歷史事件為主幹,有的以著名的歷史人物為主幹,(注:例如:《晉文公火燒介子推》、《說諸伍員吹簫》、《楚昭公疏者下船》、《忠義士豫讓吞炭》、《趙氏孤兒大報仇》、《漢高皇濯足氣英布》、《隋何賺風魔蒯通》、《承明殿霍光鬼諫》、《破幽夢孤雁漢宮秋》、《關雲長千里獨行》、《關大王單刀赴會》、《關張雙赴西蜀夢》、《尉遲恭三奪槊》、《尉遲公單鞭奪槊》、《小尉遲將鬥將認父歸朝》、《唐明皇秋夜梧桐雨》、《鄧夫人痛苦哭存孝》、《吳天塔孟良盜骨》、《謝金吾詐拆清風府》、《秦太師東窗事犯》等。)有的則乾脆以歷史上的水泊梁山起義為主幹,組成了一個品類繁多、內容龐雜的歷史劇題材系列,但細察其間,仍然可以感受到滿腔鬱憤、滿腹牢騷。這些鬱憤和牢騷都是現實的,只不過在文禁極嚴的元代很難直言,借古事古人抒發出來罷了。水滸英雄們劫富濟貧、豪爽親切的風貌,歷史上無數氣吞山河的壯士們驚人的氣概,古代的志士仁人在刀光血影中的生命閃光,帝王們面對歷史遺恨所發出的深沉嘆息,中國歷史上一件件令人氣豪神旺的壯舉大業……這一切,閃現在困厄潦倒的藝術家的筆端,閃現在被黑霧包圍著的元劇舞臺上,就決不僅僅只體現了一種歷史的興趣。這裡分明出現了一種色差很大的對比,這裡分明是在呼喚著一種足以使民族和人民為之一振的浩然正氣。元雜劇藝術家告訴觀眾,今日如此不幸的中華民族,曾經有過多麼壯麗的時代,曾經有過多麼光采的英雄;元雜劇藝術家還告訴觀眾,按照我們民族的傳統,遇到強暴、不義、黑暗、汙濁,正義的人們歷來以血肉相拚,以生命相搏。這樣的雜劇,乍看是在追憶著遙遠的往昔,實際上卻是在進行著針對現實的發言。有的歷史劇,即使是說它們在直接鼓動著反抗、復仇的精神,也不過分。
面對著黑暗的現實,除了懲處和緬懷這兩種基本積極的方式外,也有部分劇作家採取了精神隱遁
的消極方式。
以馬致遠為代表的一些雜劇作家,也痛恨周圍的現實,悲嘆自己的不遇,但是,他們卻沒有勇氣和信心對罪惡之徒進行懲處,哪怕只用藝術的方法;他們也不想挽來歷史的鼓動力來振奮人心,哪怕只是展現一些人們稔熟的故事。於是,他們把自己從現實世界隱遁而去,在“神仙道化”和“隱居樂道”的題材中尋找精神寄託。所謂“神仙道化”,主要是寫神仙顯靈,度脫凡人,如《漢鍾離度脫藍采和》、《陳季卿悟道竹葉舟》、《呂洞賓三醉岳陽樓》、《馬丹陽三度任風子》、《鐵柺李度金童玉女》、《月明和尚度柳翠》、《布袋和尚忍字記》等劇目,大抵此類內容。這些劇目的主旨,有的取自道教,有的取自佛教,有的取自以“新道教”自命的“全真教”,一般是各教匯融,共同構成一種十分惹眼的思想藝術潮流。這種思想藝術潮流,總體格調比較消極,但我們也不能斷然予之排斥。應該說,取材於道教、佛教的藝術作品,其自身本質和社會功用與道教、佛教本身是有根本區別的。總的說來,“神仙道化”劇的作者首先不是從道教徒、佛教徒的立場來宣揚弘法度世的教義和方法的,而是從一個苦悶而清高的知識分子的立場來鄙視名利富貴、宣揚超然物外的人生態度的。在昏天黑地之中,爭名逐利、蠅營狗苟之徒甚多,“神仙道化”劇的作者們宣佈塵寰的齷齪、爭逐的無聊,描繪出一幅空闊、飄然、淡泊的精神世界,這顯然是不可多加責難的。他們鬱悶難耐,又不願同流合汙,於是便引來陣陣仙風道氣,怯除鬱悶。無論如何,這是一種與黑暗的現實相對立的審美形態。“隱居樂道”題材在主旨上也大致相類,大抵是寫歷代名人逆於當世,懷才不遇,索性隱遁曠野、匿跡世間;不意否極泰來,遽然發跡,卻又遭遇到新的艱辛、新的苦惱,甚至煩不堪言;於是頓悟,榮華富貴,不過爾爾,思前比後,還是復走歸隱匿跡之途。這類劇目,仍然與黑暗現實相對立,與名利之場相對立。當然,無論是“神仙道化”劇還是“隱居樂道”劇,只要與我們前面講到過的那些劇目的嚴厲懲處和深沉緬懷相比較,侷限性就明顯地顯現出來了。對於黑暗的現實,只想以度脫和隱匿來對付,事實上不解決任何實際問題。這樣的戲,固然表現了作者的某種清高,但究竟能對觀眾、對社會產生多少切實的衝擊呢?觀眾即便已是滿腦子的超脫之念,仍無改於黑暗的現實一分一毫。因此,這種清高,又會墮入痴迷,致使出現以分外清醒的面目出現的麻痺。
馬致遠等人體現出來的比較消極的思想藝術傾向,並不是元雜劇中一種不和諧的異音,而是元雜劇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在黑暗的現實面前,元代雜劇藝術家不可能只有大聲的反抗,不可能沒有全然排除心事的超脫之念。如果我們把元雜劇藝術家隊伍看成一個完整的組合體,那麼,這個組合體所產生的喜怒哀樂、所採取的處世方式自然是多側面的、立體化的,而不可能單向劃一。只有當他們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才全面而真切地反映出這個時代的整體性鬱悶和憤怒。酒精不是酒,鹽素不是鹽,組成水的氫和氧本身當然更不是水。一切經過單向提煉而產生的質素,並不就是被提煉的事物本身。酒也好,鹽也好,水也好,自身都有一個完整的化學組合系統,捨棄了哪一項都不行。元代雜劇藝術家傾吐鬱悶和憤怒的方式,也只能是全方位的。
其實,豈止雜劇藝術家整體是如此,即使是一個藝術家,往往也有多種組成,只不過其中有一個主導方面罷了。例如,關漢卿錚錚鐵骨,卻也曾寫了這樣的小令:
意馬收,心猿鎖,跳出紅塵惡風波。槐陰午夢誰驚破?離了名利場,鑽進安樂窩,閒快活!
相反,馬致遠卻有這樣一首格調硬朗,並不消極的小令:
夜來西風裡,九天鵬鶚飛,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
當然,他們各自的主體格調仍是不能抹煞的。正象我們前章末尾引述的關漢卿的那組《〔南呂〕一枝花·不伏老》套曲很能代表他的基本思想藝術風貌一樣,馬致遠的基本思想藝術風貌可由《〔雙調〕夜行船·秋思》套曲來代表:
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日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想秦宮漢闕,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麼漁樵沒話說。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
投至狐蹤與兔穴,多少豪傑!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晉耶?
天教你富,莫太奢,沒多時好天良夜。富家兒更做道你心似鐵,空辜負了錦堂風月。
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不爭鏡裡添白雪,上床與鞋履相別。莫笑鳩巢計拙,葫蘆提一向裝呆。
利名竭,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牆頭缺。更那堪竹籬茅舍。
蛩吟罷一覺才寧貼,雞鳴時萬事無休歇,何年是徹?看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醞蜜,急攘攘蠅爭血。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愛秋來時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想人生有限杯,渾幾個重陽節?囑咐你個頑童記著:“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
這樣,才構成了既有各自主體精神、又有多方面立體組合的關漢卿、馬致遠,而元雜劇的整體,亦復如是。總之,即使是考察元雜劇的一個內容方面,我們眼前呈現的也是一個相當完整的審美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