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破曉,天空只來得及刷上一層稀薄的晨曦,麻雀從樓宇間飛過落在電線杆上,鳥喙中像是銜著微光,透過光點看向窗外一時讓人分不清今天是晴是雨。
房間裡電視機同樣在嘰嘰喳喳地響個不停,和室中一片靜謐。
電視臺在放送早間新聞,中間有一條是說昨晚一艘巨型油輪與海上平臺碰撞後沉沒,日本海出現嚴重的石油洩露事故,海圖出現大片被染紅的區域。主持人提醒附近海域的漁民外出捕魚時注意避開該區域,一旦在海面上發現某些輪船殘骸可以撥通專線反饋給相關部門。
後續負責掃尾的工作人員應該已經把屍守全部塞進桶裡融化成泡沫了吧,也不知道有沒有漁民在夜晚看到過有火光點亮海面。
源稚生拿起遙控器漫無目的地換著臺,近來電視機裡的節目內容都大同小異,為了收視率紛紛推出了氣象分析專欄。
節目內容從最近東京異常的氣候講到板塊之間的碰撞擠壓,特別喜歡炮製大新聞的則在竭盡全力地渲染一場可能發生的地震海嘯危機……讓人不禁以為這座城市是一座蒸籠,神明在雲端蓋上了鍋蓋,底下的溫水逐漸滾燙,於是沸反盈天。
只有東京電視臺一如既往地特立獨行。別人都在科普防震避災知識,它播放的畫面中卻是櫻花怒放的盛景,綜藝嘉賓穿著和服抽籤表演節目,節目的要求是儘可能表現出竹籤上寫著的內容。
電視螢幕上有人跳舞有人吟詩有人歌唱,輪到充當諧星的那位演員時他什麼都不會於是急得抓耳撓腮,吞吐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夏天藏在蒲燒鰻魚的肚子裡”。(《七里香》評論)
評委們不禁為之莞爾,紛紛鼓起掌來,掌聲中進入沒有營養的廣告。
源稚生沒有繼續按下遙控器按鈕,他坐在清澈如洗的天光中,凝視著插播進來的廣告久久出神。
他無端想起了一首歐陽修的詩詞,上闕寫的是“垂楊紫陌洛塵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可是到了下闕就只剩“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了。
物是人非四個字讀來就已經夠悲傷了,可是當真正從書頁上又落到源稚生肩頭時,才真正感受到那股重量,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還沒有到夏天,但源稚生忽然就想吃蒲燒鰻魚了,他說靜岡縣有一家很好吃的鰻魚飯,可是這次又知與誰同呢?
源稚生悵然地望向窗外。
這座神社是蛇岐八家最森嚴莊重的禁地,只有極端重要的家族大會才會在這裡召開,象徵意義上遠大於輝夜姬的機房和醒神寺。
神社背後的花園中埋著歷代家主和英雄,橘政宗依照祖制也應該被埋在這裡,可是他的身體已經永遠消散在了八千米深的海淵中,龐大的水壓把他擠壓成一團血霧,源稚生甚至沒辦法去收斂他的骸骨送葬。
橘政宗生前所使用的衣物擺件鋪滿了榻榻米,角落裡擺放著墨筆寫就的木板,源稚生正在揀選出最適合放入衣冠冢中的物品,想必出殯那天的棺槨會很輕,但他卻揹負不起。
“他們正在催您出面。”矢吹櫻在門外輕輕敲門。
“請讓客人們再等一等吧。”源稚生將一件黑色的羽織摺好放在了一旁。
這是橘政宗最喜歡的一件羽織,源稚生本來打算把它掛起來,想著也算是睹物思人了,如果真的放進墳墓中就再也看不見了吧。
可是“再也看不見”這不就是死亡最直觀也最讓人恐懼的特徵嗎?
那些人和物遙遠,然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走廊盡頭響起沉悶而雜亂的腳步聲,櫻沒有阻攔,門突然被推開了,楚子航手中握著村雨沉默地逼視向和室內,面色森冷像是鐵鑄的武士。
他的視線鎖定了源稚生低垂的眉宇,這一次他沒有佩戴美瞳,永燃的黃金瞳灼灼逼人,彷彿要點燃對方臉頰下的血管。
愷撒則環抱著雙臂倚在門框邊上,冰藍色的眼瞳中彷彿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導彈是你們蛇岐八家發射的。”氣氛凝滯了片刻,愷撒率先冷冷地開口,“在這裡,只有你們才有能力調動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我沒辦法否認。”源稚生點點頭也承認了,“但確實不是我下令發射的。在這套行動計劃中我提前給龍馬家主下達了兩條命令,第一條是等待我的指令隨時開火;第二條是到達預設的最後期限可以選擇開火。”
“為什麼導彈發射程式沒有進行多次複核?難道是他昏了頭自己下令的?”愷撒接連質問。
“根據龍馬家主所說當時是有人入侵了通訊頻道,擬造老爹的聲線下達了命令,當時情況下我們之間的聯絡被電磁脈衝切斷了,透過三次複核之後他必定會選擇開火。如果猛鬼眾能切斷須彌座和輝夜姬的通訊的話,再矯詔命令不是多困難的事。為了合理合法發射岸艦導彈,我們使用的是清理火力庫存的名義,所以通訊路線要經過軍事基地,並非由輝夜姬監視。”
“你現在還叫著他老爹?”愷撒笑聲冰寒。
“為什麼不能呢?”源稚生低頭整理著手中的衣裳輕聲反問,“你希望我怎麼樣稱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