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京向來流程繁瑣,儀仗、侍衛、隨行文武官員,隊伍龐大冗沉。
劉承右下令一切從簡,但皇帝儀仗卻分毫不少,從開封城北陳橋門出城,直到傍晚時分,浩大的隊伍才算是走出城門。
國舅李業沒有跟在聖駕之側, 他找了個藉口回府一趟,安排家人收拾金銀細軟,拿著出城的令符,準備明日一早出城,去投奔陝州節度使李洪信。
李洪信和李洪義,都是李太后和李業的同族兄弟。
安排完家中事務, 李業坐上馬車,率領百餘名護衛往城北陳橋門趕去,追上天子聖駕出城前往七里郊。
李業靠坐車廂,閉目養神,身子隨著車廂晃動輕輕搖晃,兩手放於膝蓋,幾根手指有節奏地叩擊著,若有若無地哼著一曲從鶯苑裡聽來的淫靡小調。
家中後路已經安排妥當,李業覺得渾身輕鬆,再無後顧之憂。
李業是個精明人,他知道凡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
雖然他整日裡在官家面前,鼓吹鄴都叛軍有多麼不堪一擊,朝廷王師如何英勇善戰,但實際上,真到了兩軍對壘之際, 李業對於慕容彥超到底能不能擊退郭威,心裡一直打鼓。
私下裡, 他問過幾名禁軍將領, 瞭解到所謂朝廷王師的真實情況。
由於之前抽調近半禁軍前往河北防禦契丹人,衛戍開封的兵馬數量遠遠不足, 只能就近招募兵勇。
這次朝廷開出的軍俸著實不菲, 加上半強迫性的嚴令,再把兵員名額攤派到開封附近的各州縣,種種舉措之下,短短兩月之內,就招募到四五萬兵勇。
禁軍數量看似有十萬之眾,加上吳虔裕、慕容彥超等人帶來的藩鎮兵,加起來攏共有十五六萬大軍。
但李業知道,這裡面真正的能戰之兵,恐怕連一半都不到。
新組建的禁軍有近半新兵,訓練嚴重不足,完全沒有經歷過戰場考驗。
幾萬藩鎮兵都是外鄉人,對於保衛開封積極性不高。
之前取出國庫錢財犒賞三軍時,優先獎賞禁軍,而且禁軍的賞賜也比藩鎮兵高不少,這幾萬藩鎮兵就鬧出意見。
不得已,官家又下令挪用部分內帑錢財賞賜藩鎮兵,才勉強平息騷動。
李業一直認為,是慕容彥超和幾個地方藩帥縱容兵卒鬧事,甚至鼓動他們伸手向朝廷要錢,私下裡沒少跟劉承右告狀。
禁軍戰力嚴重不足, 藩鎮兵又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上了戰場,這些拼拼湊湊的雜牌軍,恐怕不會是鄴都叛軍的對手。
如果戰事不順,己方死傷慘重,大軍士氣盡喪,臨陣倒戈也不是不可能。
這些實情,李業不會跟劉承右說,更不敢說。
他早已做好打算,如果慕容彥超能擊退叛軍自然最好,官家的皇位能夠保住,他的榮華富貴也就不用愁了。
可一旦朝廷敗了,他就要為自己的退路做考慮。
李業安排家人秘密出城,前往陝州堂兄李洪信處暫避。
只要朝廷有敗退跡象,他就準備撇下劉承右逃往陝州,帶上家卷跑到成都,隱姓埋名過安穩日子。
《最初進化》
反正他積攢的錢財,足夠一家吃喝,幾代人都不用愁,去成都當個富家翁也沒什麼不好。
李業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心裡輕鬆至極。
可他心裡還是有些懊惱。
一是後悔不該讓李洪義去除掉王殷,二是後悔廣政殿事變發生得太過倉促,三是後悔不該早早殺掉郭威一家。
想到李洪義,李業咬牙切齒,狠狠一拳砸在窗靈上。
千算萬算,沒有料到李洪義竟然如此膽小怯弱,如果他能及早除掉王殷,收攏澶州兵馬,派兵扼守黃河渡口,鄴都叛軍也不至於一路暢通無阻地殺到開封。
廣政殿事變也不應該選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應該等到河北契丹人的威脅解除,郭威率軍歸來再縝密謀劃。
現在可好,開封禁軍近半精銳反倒落在郭威手中,最可氣的是,也不知郭威用了什麼妖法,竟然讓幾萬禁軍對朝廷義憤填膺,追隨郭威舉兵南下,反過頭威逼朝廷。
廣政殿事變後,也不應該匆匆忙忙滅掉司徒府,而是應該把郭威一家老小全都抓起來,當作威脅他的籌碼。
李業閉著眼把一個月以來發生的事仔細覆盤了一遍,越想越覺得錯漏百出,遺憾地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