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榮笑道:“如果朝廷容不下我們父子,大不了辭官來投涇州,就在你彰義軍治下做個牧民農夫也不錯。”
趙匡胤洩氣似的長嘆一聲:“想好好為朝廷效力,可惜人家不給機會。想安穩過日子,又怕無職無權遭人迫害,這該死的世道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以趙匡胤的性格,極少聽見他抱怨。
可自從這次來到涇州,他對朝廷的不滿明顯多了許多,心中的憤懣埋怨積壓了不少。
官家要掌權,四大隱相在他的操控下八面出擊,首當其衝就是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
蘇逢吉早早歸降,郭威也心甘情願交出天雄軍兵權,只剩一個樞密使的職位,也不知還能當多久。
現在就剩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史弘肇,和中書侍郎、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楊邠,是劉承祐皇權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柴榮和趙匡胤都是郭威麾下將領,劉承祐清算郭威派系,他們自然也逃不過,都在朝廷的打壓名單裡。
所以趙匡胤為自己的前程感到心灰意冷,同時也對這個新生的劉漢朝廷滋生怨怒情緒。
朱秀一直沒有說話,枕著頭閉上眼,似乎昏昏欲睡。
趙匡胤忍不住又戳了戳他:“神機百變的朱參謀,可否為我等指條明路?”
柴榮也扭頭看去,眼裡隱隱有些期待。
睡在兩個大漢中間,本就讓人感到不自在,還被他們火熱灼灼的目光注視著,更加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朱秀本想裝睡,可惜繃不住了,沉默片刻,低嘆道:
“有一位偉人說過,當內部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往往有兩種結果,一是有強大外力打破內部平衡,導致內部矛盾轉移。
二就是內部矛盾徹底爆發,產生一場波及所有人的革命....”
趙匡胤聽得頭昏腦漲,一臉費解:“聽著拗口彆扭,究竟是何意?這種古怪的論調是哪位先賢所說?”
朱秀仰面望著白雲飄過,幽幽道:“馬克思....”
趙匡胤一愣,仔細回想,從上古年間數到當代,也想不起有一個叫做馬克思的先賢。
趙匡胤以為是自己見識淺薄,摸摸鼻子悻悻嘟囔:“這位姓馬的聖賢名字起得怪,說的話更怪,叫人聽不懂....”
柴榮皺眉思索好一會,問道:“你的意思,當前朝局猶如一潭死水,若無外力攪動,就會朝著第二種結果推進?也就是說,官家和輔政大臣之間,終究會刀兵相見?”
趙匡胤驚駭睜大眼:“官家即便要爭權,也犯不著痛下殺手吧?史弘肇和楊邠雖然平時有些恃功而驕,但他們可都是開國功臣,追隨先帝從太原一路到開封,如果官家對他們下手,必將激起驚天巨浪,百官人人自危,朝廷動盪,天下藩鎮也會對朝廷失去信任!”
朱秀兩眼放空,喃喃道:“或許兩種情況會一起爆發也說不定....”
柴榮怔了怔,不知為何,忽然間覺得渾身泛起涼意,四肢覺得僵冷。
趙匡胤倒吸涼氣,不敢想象那種局面的發生:“若被你這烏鴉嘴言中,這天下....將會再度分崩離析!”
三人同時陷入沉默。
微涼的風帶著溼意輕輕吹拂過,不遠處傳來符家姐妹鶯雀般悅耳的嬌笑聲。
遠處,還不時傳來李重進那破鑼嗓門的叫嚷聲,與此時此刻天高雲闊的景色非常不協調。
朱秀看看左右,只見柴榮和趙匡胤眼睛瞪大怔怔愣神,小心翼翼地訕笑道:“信口之言,二位切莫當真!世間之事瞬息萬變,即便呂純陽在世,也不敢以一家之言掩蔽天下....”
趙匡胤翻了翻白眼,柴榮苦笑搖頭,齊齊鬆了口氣。
“差點又被你忽悠!”趙匡胤不滿地嘟噥。
“你剛才的話確有幾分道理,我回到開封定要與父帥好好商議。”柴榮正色道。
朱秀看著他,以從未有過的凝重低沉道:“請柴帥回去轉告郭帥,將來若有機會離開開封,一定要想辦法帶上家眷,哪怕....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朝局詭譎,開封城多得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魑魅魍魎,千萬不可大意,以免悔恨終生....”
柴榮笑容一點點收斂,覺得朱秀這話說的太過沉重,不過見他神情凝肅,點點頭:“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