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清清嗓,大聲唸誦,陰啞滄桑的聲音響徹在文德殿內:
"周文聖德,尚伐於崇侯。漢祖神功,亦徵於英布。不有戎臣之叛亂,曷彰王業之艱難?其有肅蓄奸謀,不知天命,將定一戎之略,須爂九伐之兵。誕告六師,其陳名罪。
河中軍節度使、檢校太師李守貞,出於賤隸,列在公侯,天福中事先帝從榮,不能死難,姑務自全。既僥倖於亂離,每包藏於詭譎。昔晉祖在位,已蒙不軌之心;先帝臨朝,益露無君之狀。
上以天人合度,曆數在躬,念事於先帝,每曲形於厚禮,推赤心而示信,指白水以申盟,而不禮明誠,自懷反側,窺覦神器,干犯天常。
臣請陛下削奪李守貞在職官身,即刻令諸道會兵進討。叛軍烏合之眾,本不同心。緩則苟避徵阻,急則各圖恩賞。函首來獻,翹足可期。臣彰義軍節度使史匡威拜伏奏請...."
馮道將一篇《討李守貞檄》一字不落唸完,字字如**墜地,擲地有聲,句句如洪波大海,浪湧翻疊。
文德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靜,一眾文武大臣都還沉湎其中不能自拔。
良久,文班朝臣裡,也不知是誰情不自禁地低聲感慨:"此檄文一出,李守貞大逆不道之舉必將被天下人所不齒!朝廷王師挾正氣以討逆兇,必將所向無敵!"
朝臣們不約而同地點頭表示贊同。
文官們竊竊私語,討論檄文內容,推敲其中渾然大氣的遣詞造句。
一眾禁軍將領摩拳擦掌,想要爭相請命,率兵討賊。
之前討論平叛事宜,這文德殿裡站著的文臣武將,一個個龜縮在後默不吭聲。
談論起何人掛帥出征,禁軍將領們更是恨不得變成隱身人,心裡默默祈禱官家看不見自己。
都知道李守貞可不是繡花枕頭,那可是從鄉野匹夫,經歷晉祖石敬瑭、漢祖劉知遠兩度從龍之功,一步步成為河中軍節帥,聲名赫赫稱雄關中的人物。
李守貞南征北戰這麼多年,人脈深厚,禁軍將領裡就有不少受過他的提攜和恩惠。
面對實力雄厚的老領導,資歷稍淺者,誰也不敢拍胸脯保證自己心裡不打怵。
可是聽完這篇振奮人心的《討李守貞檄》,一眾禁軍將領突然覺得李守貞好像也沒什麼可怕的,對比實力和形勢,開封朝廷還是佔據上風。
將領們覺得自己又行了,平滅李守貞之亂不在話下。
一篇檄文,讓這大殿之上的君臣備受鼓舞!
馮道唸完檄文,手捧錦帛捨不得撒手,緩慢坐下,眯著老眼又重新細細品味。
馮道入仕以來,一直以辭賦文章雋秀華美著稱,做了八朝元老,還給耶律德光上過漢學課,官職不離宰相、三公之位。
除了識時務,深諳苟道精髓,還有一身實打實的學問。
這篇《討李守貞檄》,深得馮道喜愛,捫心自問,換做他來執筆,只怕也寫不出如此文采。
劉承祐畢竟年輕氣盛,被檄文裡一番賢明君主的稱頌激得熱血上頭,差點忍不住拍案叫好,一張臉憋得通紅。
"皇叔,這道檄文從何而來?"劉承祐急忙問道。
劉崇紅光滿面,挺著圓滾滾的肚皮,顯得相當富態,笑呵呵地道:"臣今早在開封府衙門,聽到有人在傳頌這篇檄文,命人找來一看,當即覺得非同凡響,急忙入宮稟明官家。在殿外遇見柴節帥,恰好柴節帥也是為此事而來,便一同入殿...."
劉崇隱晦地朝柴榮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柴榮微微一笑,頷首致意。
在劉崇看來,這可是一個為官家和朝廷獻計解困的機會。
眼下關中叛亂的訊息鬧得君臣百姓人心惶惶,這篇檄文就像一顆定心丸,誰第一個獻上去就是大功一件。
柴榮把這個露臉立功的機會讓給他,劉崇對此表示感激。
劉承祐斜睨柴榮一眼,淡淡地道:"柴卿家有心了。"
柴榮忙抱拳道:"為官家和朝廷解憂,乃臣之本分!"
劉承祐輕輕哼了聲,不鹹不淡地誇獎兩句,沒再搭理他。
柴榮神情平靜,退到一旁,站在一眾朝臣間,顯得毫不起眼。
郭威道:"官家,既然這道檄文出自彰義軍,足以說明史匡威並無反意,所謂追隨李守貞作亂一說,想來不過是李守貞告文裡挑撥離間之舉。
官家不如照此檄文頒佈旨意,以安民心,振奮士氣,向天下人揭露李守貞叛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