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薛修明提議讓朱秀當場寫一篇賦文,在場眾人臉色頓時變得不自然。
節度府文職屬官十幾人,進士出身者有三,薛修明、宋參、裴縉,舉人出身者六七個,其餘的大多為涇州或鄰近幾個州的官學生徒,算不上有正式功名在身。
如果把貢舉出身者視為高層次人才,彰義軍的文官系統裡,高層次人才所佔比例不算低,在北方節鎮裡,絕對算是重視文人的一類。
這也反映出,史家三代人優待士人的觀念。
但凡參加過鄉貢選拔,甚至是官學年考的讀書人,都知道在考試狀態下寫一篇賦文,有多麼困難和痛苦。
薛修明的提議,勾起了在座諸位求學時的慘痛回憶。
彷彿回到了年輕時候,坐在考場裡,面對一個陌生題眼,要求限時寫一篇雜文,那種滿腦空白、彷徨無措、薅頭髮摳頭皮時的折磨痛楚再度浮上心頭。
十幾雙略帶同情的眼睛投向朱秀。
判官宋參捋須苦笑搖頭,餘光掃過臉色漆黑難看的史匡威,暗自祈禱節帥千萬不要當場暴怒,和薛家兄弟扭打在一塊....
支使裴縉臉色有些發綠,不安地扭動身子,他也是堂堂進士出身,按理說不應該如此色變才對....
涇州縣令溫泰溫老頭幸災樂禍地笑了,在場眾人,也只有薛司馬和宋判官,有能力即興作賦,但也只能勉強通順達意,文辭意境什麼的,可就保證不了。
至於支使裴縉....溫老頭偷偷撇嘴,買來的功名,水分大著哩~
溫泰是天佑四年(907年),後梁開平元年,大唐滅亡前最後一屆涇州鄉貢。
十九歲的溫泰原本要趕赴洛陽參加省試,沒曾想路途過半,洛陽卻傳來皇帝禪位,大唐滅亡,梁王朱溫受禪即位的訊息。
新王朝忙著鞏固政權,肅清政敵,朝廷部衙停擺大半,哪還有工夫舉行春闈,新禮部發通知說,今年春闈大考取消,應屆鄉貢全都不作數,等到秋天重新選拔鄉貢。
於是,備受打擊的溫泰和幾名同窗準備折返涇州。
倒黴的是,剛走到岐州,岐王李茂貞傳檄天下痛斥朱溫篡唐,並且沿用天佑年號,以示與朱梁朝廷對抗。
李茂貞下令封鎖岐州全境,溫泰和同窗們被困雍縣,進退不得,直到來年才回到涇州,完美錯過了地方秋試。
身心俱疲的溫泰從此一蹶不振,在科舉路途上再難有建樹。
溫泰渾濁的老眼閃爍淚花,思緒從四十餘年前的不堪回憶裡拔出。
溫泰看著朱秀唏噓搖頭,以他當年涇州鄉貢頭名的文才,寫一篇賦文尚且覺得棘手,而今的朱秀不過十五六歲,又有何能力即興作賦?
如此要求,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太過殘忍!
溫老頭心裡生出些同情。
薛修明一個作賦的提議,令在場眾人思緒紛揚,內心五味雜陳,可想而知,當今士人對於作賦有多麼畏懼。
朱秀同樣心中一緊,攥緊的手心裡滿是汗水,頭腦飛速旋轉,回憶起前世背過的名篇。
“朱少郎準備的如何了?”
薛修明笑眯眯地道。
朱秀尬笑兩聲,心中大罵這廝卑鄙。
他都還沒答應,這廝就直接問他準備好沒!
分明是趕鴨子上架?
“這個....作賦啊....”
朱秀眼珠滴溜溜轉,結結巴巴,臉色不太自然。
薛修明瞧出他滿臉畏色,心中冷笑。
就算他隨便給出一個題眼,面前的少郎也不可能寫出一篇像樣的賦文。
只要他寫不出,就能以此為由,順理成章地否決史匡威任命他擔任掌書記的提議。
想插手文職僚屬的人事安排?沒那麼容易!
朱秀偷瞟一眼上首主位,只見老史黑臉滿是擔憂,眼裡充滿憤怒、無奈、黯然....
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鎮節帥,卻處處受制於人,被薛氏兄弟玩弄於鼓掌之間,換做是他,也不甘心吶....
只是作賦考教的是實打實的學問和文采,他肚子裡的存貨就那麼點,萬一薛修明給一個超綱題眼,跟他肚裡存貨對不上號,可不就傻眼了....
朱秀腦門出了一層白毛汗,眼神閃爍,嚥了嚥唾沫,故作鎮定似的挺起胸膛,充分表現出一個死要面子的倔強少年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