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中州皇城內的一座書房內,盧湯坐在書桌前,輕輕合上讀了一宿的《齊民策》,揉了揉太陽穴,以略帶疲倦的聲音說道:“進來吧。”
一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青衣少年踱進房來,大禮參見盧湯之後,滿臉羞愧,欲言又止。
盧湯不禁大感奇怪:“幼卿,什麼事兒?吞吞吐吐的,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青衣少年名叫林幼卿,由於當選太子侍讀的關係,與盧湯自幼相熟,交情匪淺,他的祖父是鴻儒林顥,在士林中德高望重、一呼百應,母族是閩州世家,在閩州擁有絕大勢力,有私誼,有實力,所以頗受盧湯器重,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太子一系中的中堅人物。
林幼卿道:“微臣透過三舅扶持了一眾江湖人士,想要利用他們打擊奸相的爪牙,誰知道那些人爛泥扶不上牆,竟然輸得一敗塗地。”
盧湯聞言搖了搖頭,莞爾笑道:“我早就叫你們不要把精力放在這些小事上面,你們一定要記住,江湖始終是不入流的地方,廟堂之上,結交大儒名士可以獲其名,結交豪強世家可以獲其士,結交文官武將獲其權,結交江湖草莽有什麼?搞暗殺麼?”
林幼卿搖頭道:“太子殿下,人多貪婪無恥,只知追逐名利,誰能給予他富貴,誰就是他的恩主。奸相矇蔽今上,大權在握,朝中文武,泰半出自秦家門下,廟堂之上,可謂一手遮天,私下又勾結黨羽,貪墨國家財富,收刮民脂民膏,除去自身的豪奢用度,其餘都花在陰謀養士、暗蓄甲兵上面,其心可誅。殿下尚未親政,對文武臣子沒有任用提拔之恩,對豪強世家沒有予實際之德,對黎民百姓沒有安居樂業之澤,在朝廷之上無法與奸相抗衡,要想在和姦相的鬥爭中獲勝,便只有從私利入手,一方面開源牟利,用以賞賜臣下、勸勵功勞,另一方面要用盡手段去打擊奸相的產業,削弱他的實力。”
盧湯聞言沉吟片刻,對著林幼卿施禮道:“是我考慮不周,還好我有幼卿。”
林幼卿連忙還禮:“殿下言重了。”
盧湯繼續道:“煩請幼卿說明一下形勢。”
林幼卿應聲道:“天下之富在大虞,大虞之富在中州。奸相獲利渠道雖多,但光是一箇中州就佔了他十分之一的財富來源。奸相門生滿朝,爪牙盈野,掙錢的路數多不勝數,我們勢單力薄,不可能每個方面都和他競爭,所以首要之務,就是將奸相在中州的產業侵吞,斷其一臂,增益自身。”說著頓了一頓:“目前在中州為奸相掙錢的走狗之中,有一個叫古心勝的人,此人來自芫陽,家中世代經商,精於買賣之道,來到京城短短三年,就已經成為奸相最為得力的走狗之一,光是他一年之獲利,便足以抵我大虞一州的賦稅,此人非除不可!”
盧湯心頭一震,他貴為太子,從小就接受治國之道的教育,自然知道一州賦稅集於一人是何等可怕的事情,虞國八十一州,聽起來區區一州無足掛齒,但是國庫的錢財是用來從事養兵戍邊、興修水利、賑災安民之類的國家大事,還有許多事出突然卻必須要花錢應對的鉅額開銷,所以每年賦稅都難有剩餘,加上盧乾這些年倒行逆施,奢靡浪費,私庫不足,便呼叫國庫供給個人揮霍,昔日盧勇千辛萬苦攢下的陳年積蓄,都已經快要使用一空,反觀秦正道,他不需要任何公事支出,只需要把錢財聚斂起來私募青壯、招攬亡命,充實自己的私兵。
盧湯靜靜站在那裡,心中越來越寒冷,雙手竟然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奸佞怎敢如此?”忽然如夢初醒般望向林幼卿:“中州雖然富有,但是怎麼可能一個商人就能盈利如此之多?”
林幼卿道:“古心勝深悉權貴人心,又有奸相作為靠山,想出各種奢靡之舉,煽動京城豪門大戶競相消費。這些人有的舍不下面子,有的是借他之手向奸相示好,總之每天都有不盡錢財從京城權貴手中流向古心勝的口袋。”
盧湯麵色陰沉下來,寒聲低吼道:“可是京城權貴又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林幼卿低頭不語,盧湯雖然是太子,但是性格謙和,從不兇顏厲色,像現在這種低聲怒吼,就已經是心頭怒極的表現,不過權貴的鉅額財富從何而來,這個話題實在不宜搭嘴。
盧湯見林幼卿不說話,瞪了他一眼,心中苦笑一聲,只得無奈放下。林幼卿的父祖都是士林領袖,以清廉高潔自詡,自然無需忌諱,但是他的母族雄踞一方,底子想必也不乾淨,想到自己推心置腹、倚為肱股的親信也不能夠避得開這世間的汙濁,頓時一陣心灰意冷,不想再說什麼。
林幼卿感受到盧湯心情不佳,惶恐的拜倒在地:“微臣死罪!”
盧湯冷冷的道:“起來吧,不關你的事情。”他也是意志堅定之人,轉瞬間就已經從沮喪中清醒過來,把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擔憂轉向當前實務:“古心勝可知君臣之別?”
林幼卿搖頭道:“市井草民,見利而忘義。”
盧湯道:“一人之盈利可抵能夠一州之賦稅,這樣的人,秦正道需要,我也需要。”
林幼卿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微臣派人去接觸過他,去的人被他殺了。”
盧湯臉色一沉:“為什麼?他只不過一個區區小民,居然死心塌地甘心附賊?秦正道能夠給他的,我一樣能夠給他。”
林幼卿心道恐怕古心勝就是認為你給不了,不過這句話怎麼也是不能說出口的,木無表情的繃著臉:“鼠目寸光的小人而已,殿下無需多想。”
盧湯心中一動,臉色更加難看,頓了一下,方才道:“你派的誰去對付他?”
林幼卿道:“赤甲龍王李承天,雙頭鼉龍張少虎,飛龍馬琓、妖龍白探幽,還有一個叫鄭雲龍的小夥子。”
盧湯皺眉道:“江湖中人,動不動就用龍為外號的麼?”
林幼卿道:“微臣想著替真龍天子做事,沾個龍字貼切一些,所以特意蒐羅的。”
盧湯哼了一聲:“以後別幹這種無聊的事情了,我要的是能夠辦事的人才,不是討彩頭的噱頭。這幾個人連個做生意的小商人都收拾不下,真是廢物!”
林幼卿見到主子的臉色陰沉得就快滴出水來,哪兒還敢解釋這幾個人都有真材實料什麼的廢話,附和著道:“是,是!以後再不敢使用這種廢物。”
盧湯覺得一大早諸事不順,不禁大為惱火、殺意萌生,提聲叫道:“沈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