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若葉發現自己枕在書俊懷裡,身上披著他的衣服。而他一臉焦灼地看著自己,雙手緊緊地摟著她。
她的臉驀地紅到了脖子根。
“我……我怎麼睡在他懷裡?啊!好羞恥!”
剛才,她做噩夢了。這個夢,她做了二十多年……
這夢,與二十多年前,發生在陳家大院的一場爭吵有關。
那天,母親和奶奶發生了爭吵,吵得很厲害,驚動了整個陳家大院。她們什麼時候開始吵的,為什麼吵,若葉不清楚。
只記得兩人都哭得很厲害,若葉也跟著哭。
那場沒有結局的吵架,在鄰居們的勸諫中持續了整整一天。
哭了一會,若葉就跟小夥伴踢毽子去了。
玩得正開心,有人跑來跟她說:“陳若葉,你媽跳河了!”
她以為小夥伴在罵她,就沒理會。
但她看見有人飛奔著往河邊跑,很多人都往河邊跑。
跑到河邊,她看到河岸上圍著許多人。人們七嘴八舌、嘰嘰喳喳。終於,她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全身溼透,臉浮腫得變了形,她沒認出那是她母親。
她的肚子脹得像殺年豬時,用竹管吹脹了的豬肚子。
不知道母親死沒死,她不敢靠近,只遠遠地看著。她很害怕,像害怕鬼魂一般害怕那個躺在眾人眼皮下的母親。
那晚,家裡空前熱鬧。她彷彿也受到了特殊照顧,就連平時見到她影子都要罵的王聖英奶奶(因為若葉往她家窗戶扔了石子),也對她溫和了許多。她非但沒為母親跳河差點死去感到悲傷,反而有幾分慶幸。
所以,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彷彿一切都和往日一樣。太陽仍然從東方升起,廣播正播送天氣預報,鄰居曾光華家的收音機嚶嚶地唱著鄧麗君的《甜蜜蜜》。
吃完早飯時,鍋裡還有一大鍋飯,這在那個肚子都填不飽的年代,是件稀罕事。
奶奶和姑姑們都不在,母親也不在。
半上午,奶奶和姑姑回來了,母親卻沒回來。
半年後,母親回來了。回來後的母親像個陌生人,她侷促地站在屋中間,不停跟奶奶說話,奶奶漫不經心地冷不丁回答她一句。
兩人像在討論什麼事。若葉只聽得隻言片語,像在說“結婚”“生子”“男人”什麼的。
說著說著,就又發生爭執。後來,母親哭了,奶奶也哭著罵著。再後來,母親抱著女兒,親了又親。
趁女兒不注意,她悄悄溜出了門。
彷彿意識到什麼,才到門邊,就被尾隨而出的女兒發現,女兒緊張地大喊:“媽,你到哪兒去?”
回過頭,母親強裝笑臉說:“我去坡上摘菜,馬上回來。”
“我跟你去。”
“不要來!”她粗暴地朝若葉吼道。
奶奶在屋裡喊:“葉兒,來幫我燒火。”
葉兒不理奶奶,抱著母親的腿,懇求道:“媽媽,不要走,不要扔下我!我要跟你走!我不跟奶奶,我要跟你,你帶我走吧。我聽你的話,好好吃飯,不惹你生氣。你帶我走,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