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過府門,輕望一眼門口蹲獅,融進街坊人群中,尋找那放天燈的人。
進天燈源地,轉過圍角,她懷著萬般激動匆匆向著不遠處的那棵古樹邁進,在朦朧夜色之中,她輕喚了句:「元功,可是你來了!」
模糊間辯得,掛滿紅絛的樹下有一小亭,一人正於亭邊點燈,火光忽而燎燃,她才看清,那人不是她心心念唸的人,乃是完顏雍,瞬間,她的心,從天空一直掉到了地上。
「大王,怎的來了?」她頓在原地半天,才輕輕問了一句。
只見他,立於這大樹下,立於這紅欄側,盯著眼前的燈火出神,未曾答覆一聲,半天,他獨自一人撐起那碩大的天燈,輕閉眼冥思一番,灑脫之間他鬆開了那雙手,天燈徐徐上升。這盞,他早早貼好了宣紙,可他卻未曾寫下什麼,亭中花案上,硯好的墨已然冰結在一起了。
「大王,您折的天燈真美!」她抬頭而望,沉醉於滿天星點。
他慢慢靠近,垂著眸子,瞧著她滿眼靈光欣喜的樣子才緩抬頭來,溫柔一句:「你可喜歡?」
她點頭與他相視淡笑。
「你方才以為王兄在此嗎?」他問。
她緩緩才道了句:「並無!」
「孤王方才聽你喚了他的字!」
她徵在原地未曾答覆,只靜瞧著他那英俊的面容,定於眼眸當中。
「罷了,孤王同你打趣來著,你我二人,還拘著做什麼?」
「是,大王!」她輕輕一個躬首動作,恭恭敬敬,下曲身子,毫無驕恣。
他見了,背手而過,舉頭對長空:「清雅,我不明白,何時咱們便的如此生疏了,到了非要見面禮安的地步,你小時候從不如此拘謹,向來是……」
「表哥哥!」她打斷了他的話。
「表哥哥,並非我要如此拘束,哥哥是皇家人,我自然要恭敬些。」
「好罷!你都喚了我表哥了,我還能再說什麼呢!」
他卻步只登石階,轉到亭內站於花案前,招手示意她過來:「你可願與我放些天燈?」
她點頭走過來,輕置他對面坐下,順手便開始將細竹篾彎折,然後置於燭火上烤軟,一折二折再三折,結尾處以麻繩固定。
「你倒是還沒忘記!」他於燭光前輕笑。
「表哥哥教的東西,自然不會忘,懷念小時候,年年都要看你折燈,只到後來,我大略學會了,你卻遠去遼陽,一去便是六年。」.c
她絨毛雙袖留戀於燈火前,低著眉頭靜靜的說這話。恍然間,他於對案上瞧著她略加稚嫩的雙頰還帶著幼時的那番玲瓏,往事萬般一湧上心頭:「清雅,你可懷念小時候?」
「自然懷念,越長大,便越覺得失了年少那份自由率真,歲月流長,我們都在變!」
重山小眉,在她額前上一起一落,他嗤笑:「多大點年齡,便是有負擔了一般,我如今正二十五,獨自當家已然十三年了,都沒有像你一樣如此憂愁。」
「哥哥不懂便算了,好好折了燈吧!一會天都要亮了!」
「好好好!」
素紙於他手中留連,他細細的算好每一處所需的紙料,裁剪對摺,塗抹上面糊輕粘於編制好的竹框上,在底部系一小盤,其中放置些燃料。
「好了,燈是做好了!你可有什麼想寫的嗎?」
他拿了絹子擦了手,站於她身邊對著兩人的作品一番愜意。低頭時,已瞧了她提筆準備於宣紙上落下了,頓時又徵住了好一會兒。
「你想寫些什麼?新一年可有什麼想做的?」
「哥哥快遠些,我才不願給哥哥看!」她抿著嘴道。
「好,你寫你的,我寫我的!互不偷看。」
「好!」她答下。
完顏雍剛提筆,便徵住了好久,穿過層層光束,見了他此生摯愛,燭影於她皙白的面容上投下溫柔的淺金,她提筆落字時,指間的那點蔻丹紅,便似他心頭血。多少年前,她初落人間,襁褓嬰兒,他抬手將她擁入懷中,一句一諾傾情相待,一過便是五六年,這段年華曾是他人生最低沉的歲月,父親薨世,母親皈依,本就屈指可數的家庭溫暖轉瞬即逝,此後便是空殿冷袖,兩懷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