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荷靜坐,馬車伕前來站在她身後四五步的距離。
「荷妹子可要吃些東西嗎?我這有些炊餅與糕點!」
翠荷站起,雙手揖在一起:「多謝大哥,今兒個走了一日的路,胃口不是很好,便就不吃了罷!大哥吃了趕緊歇息了便是,今日你也勞累了。」
那白胖魁偉的男人憨笑起,自臂彎裡遞給她一件披風,扭手躡腳小心翼翼的樣子。
「好罷!夜涼,你披件衣裳,我便坐在車欄上,有任何事情叫我!」
翠荷微笑,見馬伕安坐,便佇立良久,挑一盞清燈看重疊的山巒。
「荷姊姊,荷姊姊!」
「翠荷!」
就在靜時,一陣馬蹄連踏,一隊人馬出現在她的不遠處,相繼有人挑燈前來。
「是翠荷姊姊嗎?」是一個小鬟,小鬟走了好近,方才看了清楚她的面容。
是李府的人,是李獻可身邊的女侍。
小鬟招手,急忙跑回去對誰人說著:「四哥兒,是翠荷姊姊,就是她。」
還沒等翠荷反應過來,她便隱約見了一個白衣少年匆匆下馬,挑著燈前來。
「荷兒?」那是李獻可的面容,出現在昏暗的夜光下,手上的微燭,映上他的臉。
翠荷不知所措,卻依舊揖禮:「四哥兒!」
「你為何不辭而別,我連趕著尋了你一日了,便就在你我之間,這樣的事情也不同我講嗎?」
「你要去找姊姊,我帶你去即可,何須你一人顛簸勞苦,河北地前些年大河決堤,那邊生了許多亂民和匪寇,你途徑那裡若碰上了,他們抓了你該如何?」
「你是個女孩兒,怎要獨自出了這麼遠的門,從遼陽到濟南府足足要個把月的路程,你身子怎麼吃得消?」
他蹙著眉頭,望著她青衣在風中浮動,額前的瑪瑙墜壓著一綹烏髮,在玉面上飄打,是多麼溫柔又清麗的樣子。
一剎那他一切的脾氣都沒有了。
待他說完了,她方才抬起頭來,稍抬頭的望著他,淡然的笑容在嘴角暈開,帶些愧卑,帶些豁達。
「四哥兒,奴確實不該不辭而別,但於四哥兒,奴不得不如此。」
「奴年歲大了,二十歲了,一晃再過個生辰,便二十一了,別的姊妹十八九歲便要被放出去嫁人了,奴……也要嫁人的!奴是想嫁人之前去看一趟二姑娘,拜謝她多年的恩情,也是圓了我們主僕一樁心願,」說著,她便將雙袖輕輕搭了起來。
獻可乃急,逐問:「你要嫁誰人,你要嫁誰人?你有心上人了嗎?我沒有聽你說過,你要嫁爹爹那隨意給你指的一人嗎?小官吏?他能給你什麼?」
「四郎!奴跟隨您與二姑娘多年,您為***了許多心了,無論今後嫁誰,是富貴是貧窮,便是翠荷的緣分和命,四哥兒不必為此煩憂,主君定是為我好的,定會替我選個靠譜的人兒。」
獻可,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望著她狡黠的目光,與山巒的白月融匯了一體,他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荷兒,你不要走好嗎?你留下來,這些年來,你應當明白我對你的心思,」他輕輕近了一步,他的鼻尖正好掠過她的發額,卻再不能再近了,引她連往後退了好幾步,遠的距離,疏離模糊。
「荷兒,爹爹要給我說了親事了,可她們都不是我想要的人,我只想你留在我身邊!」
他說這話,一旁的馬伕朝幾個小鬟和黃門打著手勢,左右人皆退到遠處。
「荷兒,我一直喜歡的人只有你一個!」
翠荷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何曾不知他對自己特殊的感情,並不似所謂的主僕、姊弟這樣簡單,他潛意識
的情感,早就超越了所謂的親情與友誼。
可於這山河間,天地有量,山河有距,人和人有尺,感情有度。
翠荷滿眼熱淚,望著月明,回憶著兒時往事。——她祖上劉氏,原是渤海赫赫有名的貴族,父輩仕途受阻,家道中落,父親被貶,母親改嫁,鹹平的劉府也被抄,她與幾個姊妹走散,顛沛流離。1136年,烏古論一脈鎮守遼陽,烏古論氏小女嫁到當時的李家做次娘子,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郊外的圓洪寺外,夫人見她衣衫襤褸頭髮雜亂的跟著一群叫花子乞討,便心生憐憫,將她帶入李府,說是要給腹中孩兒找個伴讀,又見她梳洗打扮一番後,實在是生的清麗溫柔,便取名為翠荷,她就這樣在李家待了許多年。
可縱使她祖上顯赫,卻當今她為婢,又怎的不知道,婢與貴公子的距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