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雍那日回了國府中,便獨自一人來了暉琬苑,自後門而出,唯有兩小墩子一小桌放置在臺上,他卻步而坐,撐著身上的官袍望著滿園芳菲,聽了一聲前庭花落,回望屋內,已是人走煙消,空廳冷寂,靜的無一絲雜音。
灼灼花簇,嬌豔欲滴,他便這樣望著滿枝花束,眼中不斷有淚翻湧。
“來人!”他喚了一句,便有祗候人進來躬身答到。
“把孤王的杜康拿來!”
“回大王,自上次大王喝過悶酒之後,國妃娘娘便將酒庫鎖了起來!”
“那便去街市上買!”他說。
祗候人聽了連忙躬身退去,走至廊上,便碰了銘璇親自攜了袖殷端了酒來,她打發了祗候人下去,獨自一人接下青瓷酒走進,一進來只覺一陣寒氣逼人。她輕置下酒於案上,撫著身子在他對案坐下,拿起青瓷杯為他斟酒,再雙手奉上。
“大王,您的杜康!”
“璇兒來了!”他未曾看她,只盯著花葉,接下了那盞酒。
“璇兒!”他喚她。
她亦擺頭過來:“妾知道大王要說什麼,大王沒錯!”
他原是剛想問她這個問題,卻沒想到她是這般懂自個,他聽了她的話,輕搖過頭來看她。
“咱們都沒錯,情字寫來,千古人傑,天地神魔皆陷於此,何談你我凡人?只是這情,古來難全,但細想來,與愛之人一定要結為夫妻嗎?可有比這更好的結局?”
她說著這話,愈加引發了他的思考。
“大王,你與清雅都是放不下執念之人,她放不下岐王,你放不下她,兩兩生恨,最終會到不可不可相見的地步!”
她輕身至花前,別一枝海棠在手道:“我以前也覺得清雅是必然要嫁給大王的,但後來,我從她身上看到了那份屬於女子的倔強。”
“才明白她,是想為自個活,不想被擺佈。”
他望著她,抿了一濁酒在口,哽咽將它吞嚥再抬頭望了天空:“不說她了,她早已將自個私許了岐王,這樁婚事已然無意義了!”
銘璇聽出了點什麼,便再道:“清雅不會的,她是個大家閨秀,怎會糊塗到如此地步。”
“我今日親自瞧見的,兩人在城南原野上……,私會,”他說著說著便又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望著滿園紅蓓出神。
“此後,孤王再不會如此掏心窩子的待她了,再不會了!”
銘璇聽了也再未去駁個什麼,她亦是知道他心底的難受,便進了屋裡去,自妝臺上拿了木梳子來,站於他身後為他重梳烏鬢。梳一掃,烏髮連齊,在掌中扭成環時,她忽見那點點的白髮盤繞指間,那一瞬她心中思緒萬千,俯下身子環住了他脖子在他頜角落下了一吻。
“大王,我還在,我還在你的身邊。”
他略聽得她的貼耳呢喃,便拉了她置於肩上的一雙酥手。此時涼風起,滿園春色已晚,兩人便相擁相依,粉花曳下,似是共了白頭。
此後一連數幾日,完顏雍都未再踏足李家半步,李家也收到了他意想將婚期推遲的訊息,一時間,她不必去忍痛拖延時間,也不必每日愁容滿面,過著輕鬆自在的日子,時不時帶著翠荷與惜意去瓦肆看雜耍,或與兩人一同策馬,雨時還一起品茶論道,去戲樓看場《鶯鶯傳》,歡笑有餘,攜一片微露入睡,她彷彿這十幾年都未曾這樣快活過。
而完顏雍亦忙著兵部的事,早出晚歸,一回了便就與妻子一同用晚膳,再一同下下棋,逛逛園子,晚上共榻共衾,未曾在其他兩位娘子處留宿。
待一日,夜入二更了,還未見著他回來,銘璇便身著了褻衣扶著肚子站於門檻焦急的望著庭外,手中轉著檀香手珠口中不停的說些祈禱的話,回頭瞧了那盞爐上香,已燃盡。
再待時,她索性將披風圍上走入了院,倚在府門等候他歸來,站在風頭上望著這四處的燈火,每刻都想象著他王駕歸來。
“娘娘,您有著身子,便回了屋裡等吧!”袖殷給她再披了一方毯子。
“不,我不回,這麼晚了大王還沒回,我擔心,派了祗候人去了兵部邸嗎?”
“去了,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了!可是還未見著回來。”
說著,她便愈加有種不好的預感,獨站在府外一個時辰,看遍了馬車轅過,卻一個都不是她的郎君。
只到遠處忽有微光浮現,她又滿懷了期待,望著一連串的微光漸近她便道:“是大王的馬駕,是他回來了!”
直到那馬駕近了,她才敢確認,這便是郎君回來了,她邁步上前,他疲憊的身姿自車中而出,那一刻,她似要哭出來了。
“怎讓娘娘站到這風口上?”他下車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