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銜起一塊糕點來置於皇帝小盤中,慈眉善目道:“可知曉是兒是女?”
“這,臣倒不知,不過男女都好,都是骨肉至親,臣向來一視同仁。”
皇后斂著鬟笑笑,似有追憶往日之態,雖是慈愛面容,卻聽了這番話滿眼的傷感。
“還是銘璇最有福氣,咱們自幼相識的幾個姐妹,便數她子嗣最多,只記了每次約著去城南騎馬,她總要帶上一本書,小憩時便要拿出看看,平時話也不多,我們幾個姐妹起初是嘲笑著她要做‘女狀元’,後來才明白,多讀書的好處!”
“皇嫂與皇兄鶼鰈情深,靡靡之音,這樣的福氣哪裡是他人可比的。”
她一句玩笑話,道透了深宮怨婦種種心酸,本都是大族女,本都是名門閨秀,有人做了一具空殼皇后,有人做了招蝶之花,有人默默無聞不掙不搶,有人多子多福受盡寵溺,人生便就是這般不可測。
酒罷,雨亦罷,皇帝便要批閱奏章,待完顏雍臨走時,便聽了他提了一句:“最近河南府地,有人以皇弟名號冒稱‘按察大王’,鬧的汴河流域人心惶惶,朕也想著以何人來查一番為妥,便先派了完顏亮去看,也算將功補過。”
“朕瞧著他,略加有些倦怠,便想趁此歷練,其實也並無罰他的意思!”
“微臣明白,陛下深思熟慮。”
“好了,別動不動跪啊!拜啊!朕又不是能吃了人,以往伏誅大臣皆是以罪論過,國法不可觸,他們想取而代之這天子位,自然不分血親一律當斬,但烏祿……你又未犯什麼錯,要這樣謹慎做什麼?”
只瞧了皇帝,輕挑著眉眼,唇中若笑,姿態亦是深不可測,好似又在試探著什麼。完顏雍便依舊是坦蕩自如,答道:“瞧著,臣老是忘卻了場合,望皇兄贖罪。”
“皇兄乃是太宗親封的太孫,也是眾民敬戴的聖君,先前伏誅的王親便是被尊位矇蔽了雙眼,殊不知為王為侯的才是真自在逍遙,為君者,日理萬機安撫百姓,每日累的疲乏不堪,卻無人知曉,何談真自在!”
“一句窩囊話說給皇兄聽,望皇兄莫要怪罪,比起高位,臣以為,每日忙餘,得一份休憩時間,又拿著陛下撥的俸祿寵著幾個娘子,時不時集三五好友品茶論道,再騎馬狩獵,這樣的美日子,才快活!”
這略加不正經的話,俗氣又中聽,皇帝立馬笑逐顏開,轉著手上的銀環,朝著他一嗤:“就數你最沒出息了!天天便思考著偷著閒,要寵娘子還不趕緊把小娘子接進門,封號都擬好了!”
“皇兄自是瞭解臣弟,不喜爭取,有皇兄為國事操勞著,小弟怎能不偷著空閒。”
“好好,趕緊回吧!再不回,又要下起了雨了!”
“微臣告退,春來陰溼,望皇兄保重龍體,亦望皇嫂鳳體安康!”
一場似為鴻門宴的酒宴,皇帝話裡設幾道檻試探他,不想他卻應對自如,打消了皇帝的顧慮,得以脫身。他自福寧殿而出,殿外石階略有潮溼,水可沒過他的足靴厚底,他深呼吸一口氣,見著迷濛的青霧漸散開,望著這滿眼的朱恆碧瓦,四處可望的宮牆柳已然碧綠依依,春日盛景亦似他此時的心境,愈發大步的往前走。
可福寧殿內,帝后的關係再度緊張起來,皇帝以擅闖福寧殿為由正與皇后爭吵了起來,他先是將桌上她親自下廚為他做的湯羹以袖撇下,再指著她的鼻子道:“皇后,朕已對你忍無可忍了,你再這般無禮,朕定當賜死你!”
她似是司空見慣,一絲畏懼都沒有,挑釁道:“陛下,臣妾幹了什麼政啊!冊立新夫人不是陛下金口玉言前陣子親自下達的嗎?難到今日臣妾前來,壞了陛下的好事了?”
這話卡住了皇帝:“你……,竟是婦人之見,朕便是以此來試探烏祿,便就如此被你攪黃了!”
“朕何需要那小女子,朕心中已經有……”他甩了袖子,欲言又止。
“原來陛下還是鍾情的主,有了撒卯便可放棄其他人了!足足三年未曾納妃,這樣真情,妾佩服,”她聽了他這樣的話,便激起眼底的傷心事,冷嘲熱諷一番,又激起皇帝一番惱怒。
“你出去,朕不想再看見你!”
他輕嘆著,望著滿桌的冰點殘酒出神,片刻又回到桌前瞧了一玉盤中那未曾串聯好的七寶瓔珞手環,自上次被她摔碎,他亦未曾找人修復,只是由著珠裂靜躺於這玉盤中足足有個半年了,他望著這殘碎的手環,再望望她手腕上的那道環印,再望了她平生未展的眉頭,一時間酒酣之餘的熱溫充滿了整個身體。
他變得瘋狂起來,望著她悄然遠離的身影,他萬分狂躁,甚至於蘭錡上抽了長劍來,在殿內揮來霍去。
殿內四處站的宮人奴僕都嚇的連忙磕頭,有人上前制止,皇帝卻抱著頭嘶吼著,將他脖子一抹,血濺三尺。他亦瘋狂不知自控,跑到祗候人前面質問:“菀兒呢?朕的菀兒呢?”
口中唸唸有詞,他又再揮劍斬了幾位祗候人,遠聽福寧殿,慘叫連寰,又見地衣桌案上皆倒著冰體,他便滿衣紅斑坐於這雜亂的血泊中,蓬頭垢面的含著些酒氣銜著點點淚珠,手上的劍還殘留著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