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雍被幾個壯丁扛入了笒霖苑,他便於那榻上睡到近五更天。
他迷迷糊糊間,只覺一陣撕心的痛彌散全身,便如全身扎滿荊棘。
夢中又見少時被虐待的場景,那蒲察氏一起一落的鞭子與板子,伴隨了他十餘年,那切膚之痛,那滿身傷痕,亦給他心中重重的烙上了一印。
夢見這樣的場景,他朦朧間搖著頭紅著面龐於榻上囈語:“姐姐,兒疼,兒的手疼!”
他輕覆了一層褻衣,半裸著上身,腹間七顆北斗星一樣的痣排列在面板上,壯碩的體格壓於那榻,古銅色的胸肌上一刀裂口正鑲著紅疤,而國妃銘璇正給他傷口擦拭著藥劑。
她蹙眉不展,垂淚涕泣,見他這樣喊著,便連忙放下了藥瓶子,雙手伸過去摟著他的脖頸,輕輕捧住他的臉龐:“大王!妾在,妾在。”
她的淚垂到他的額上,又順著他濃墨似的眉順流而下。
他忽覺面龐一番冰涼,便猛力睜開那雙疲乏的雙眼,看到愛妻那梨花帶雨的模樣,他亦忍不住貼近她細膩的雙頰。
“璇兒,孤王又夢見了那鞭子刷過來的場景!”他微微張開嘴,紅著眼睛拉著她的手。
她看他正憔悴的面孔,又聽他略加傷感的話,便心中有無數疼痛。
她輕輕撫摸著他帶些長鬍茬的面龐,深情的望著他那佈滿血絲的雙眼:“妾知道,妾知道,大王不怕,妾在這裡,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過去了!”
她這酥手在他面龐上留連,那清秀的雙眸於他眼前垂著紅淚,他便靜沉醉於她的香膚粉肌中,感受她那玉指間的點點溫熱。
“大王,妾給您上藥,便好的快些!”她與他相擁一起,片刻又拿起了小案子上的藥劑瓶子給他上藥。
她看著那塊的血肉朦朧,又害怕的別過頭去顫抖著手臂來一點點敷抹。
“這完顏亮,下手真是狠!真當是個噬血惡魔。”
他咬著牙忍下那疼痛,輕嘆口氣問:“清雅呢!”
銘璇聽了他這語氣,便側了頭於屏風外望了望,依稀可辯幾人身影。
清雅便於這晶瑩珠簾後,挺立了那肩膀,斂著鬟長跪,而身後,便是伏地不起的兩人,翠荷與惜意。
而屋外的廊上,便是張僅言與那府門口的兩個執戟人長跪,身後乃是昨日那些個小黃門與侍女。
屋子掩著門窗,地衣冰涼,昏暗的燭光投射至清雅那垂下的絲髮上,只見她褪去了髮間的珠翠玉翹,撫掉面頰粉黛,身上只著了一身單素衣,而她那白皙的足,亦退去了錦鞋羅襪,正貼在冰涼的地面上。
她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回來便脫簪待罪光著腳自暉琬苑一路走了過來,已然於這屏風外跪了幾個時辰了。這樣冷的天氣,穿了厚絨衫都要凍的抽搐的,何況她身著單薄,足無覆履。
她那雙玉足被凍的通紅,那被凍的發抖的雙肩便如搖曳的燭光,搖搖欲墜。
“她在屏風後!”銘璇輕嘆了口氣。
完顏雍似是滿心裡的不快,便撐起了身子倚靠在欄上,撥開床簾小瞥屏風外。
“清雅,你進來!”他極其隱忍喚了一句。
絲織屏風外,那是她漸漸起身的影子。一襲素衣而至,她小撥開那層珠簾,獨立在不遠處,完顏亮昨日予她的那玉墜子,還貼在她的粉肌之上,那雙小足,藏在裙裾之下,若隱若現。
“大王!”她又輕壓下裙裾,跪於那地衣上。
他只瞧著前方,那微動的帷幔,心中已是萬般傷感。而她斂著鬟,低著頭,不敢看他那迷離的雙眼,亦不敢瞧他那憔悴的面龐。
“大王,清雅知錯,求大王責罰!”她再次將額頭伏下。
銘璇,看著她被凍得通紅的酥鼻,和那雙顫抖的肩膀,便於心不忍,正準備要張口求情,他見狀將手一招,便攔下了她要說的話。
“清雅,你便上前來,給孤王上藥!”
他語氣堅定,沉穩如山,清雅聽後亦不知如何,便頓在原地不動。
“那妾,便先去看了允恭,怕允恭不好好吃飯,”銘璇見狀便躬身以退,臨去時與清雅相視一眼。
“怎麼,如今孤王的命令你都不聽了?”他說。
她抬起頭,哽咽著,又輕輕將裙子提起走至他面前,端起木案子上的那小瓶,右手攜細布,低著眉恭恭敬敬的往他那刀口上擦著藥。
一輩子未曾見過男兒寸肌,她斂著鬟羞紅了臉,不敢亂看一絲。
可他直盯盯的瞧著她,眼中似是有怨氣,卻也止於理智。他看著她,看著她認真的模樣,看他那微黃帶些卷度的長髮垂在他的被褥之上,看她那玉腕流轉在他的面板上,還看到了她那頸間的那竹節似的玉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