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終於來了。天空飄著雨雪,落在地上化為了泥濘的水漬。山裡的天更為陰寒,山風呼嘯,像小刀子似的扎透了單薄的夾衫,把寒冷直釘進人的骨頭裡。
林一川清楚的記得,去年此時,靈光寺風和日麗,春光明媚。踏春的遊客絡繹不絕。今天的靈光寺幾乎沒有遊客,五百羅漢壁只有他與燕生二人。他伸手撫摸著面前的羅漢,飄落的雨雪沾滿了掌心,沁涼溼潤。
他把額頭抵在了羅漢上,眼淚湧了出來。
在祠堂裡聽到林大親口說自己是父親抱養的,他沒有驚懼。父親親口承認他不是親兒子,他沒有傷心。就連父親再沒有醒來,他也沒有哭過。抱著靈牌送葬,他不過紅了眼睛。
誰叫他躲著自己,都不肯醒來呢?林一川覺得自己該恨父親的。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撒手走了,憑什麼他以為自己就能接受他的安排?可是他仍然想念著他。想念著過去父子倆相依為命的每一天。
感覺到冰冷的淚水從臉上奔洩而下,林一川甚至生出種驚奇的感覺來。他想不起來上一次落淚是什麼時侯。大概那時他還是不醒事的孩童。
燕生整個人都傻了。他的少爺是在哭嗎?
林一川擺了擺手。
燕生懂了。
他退到了一側的小門外。聽著山風吹來一陣壓抑的哭聲,燕生心都要碎了。他趴在牆上也哭了起來:“少爺您哭吧。誰沒有哭過啊?你為什麼不能哭?哭過就好了……燕生一輩子都會陪著你的。”
他狠狠地擦去臉上的眼淚,握緊了手裡的劍。燕生盯著後院的院門想,他家少爺想哭的時侯,誰敢進五百羅漢壁打擾他家少爺,就得先從他身上踏過去。
五百羅漢沉默地從絕壁上注視著林一川。
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了。林一川終於放開心防,額頭抵著羅漢把所有的委屈哭了出來。
他不是爹的親骨肉。他又是誰?
他心裡一直在對自己說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想。可誰又能不想呢?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大老爺不是親爹。然而林大的證詞坐實了東廠的證言,由不得林一川不去深想。
那是林大。選擇撞壁自盡到黃泉去侍侯爹的忠心老僕。
林一川清楚地記得大年二十四,林大拎著兩條自家做的醬肉來過老宅。走的時侯沒有像平時那樣笑咪咪地看自己。林大哭過。當時他以為林大是因為父親活不了幾天才哭。並沒有放在心上。此時回想,林大一輩子無兒無女,東廠拿什麼去威脅他?他開口作證,只能是受父親指使。
父親早知道了二叔與東廠勾結。知道自己死後也保不住他。乾脆揭了底,讓他脫離林家。脫離東廠的控制。
他是那樣疼他。讓林家敗了也不足惜。
父親的安排讓林一川心都碎了。
哭聲漸弱時,絕壁之頂跳下來一個人。雪白的披風在風裡飄蕩,像空中落下的一片雪,輕盈無聲。
“有人告訴我。去年你在絕壁頂上不眠不休凍了兩晚,只為了還一枚殘缺的雲子給我。”穆瀾走到了他身邊:“所以,我也在這裡等了你兩天。”
林一川渾身一震,沒有轉過身來。
高大的身軀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背對著自己,是害怕讓自己看到他滿面淚痕狼狽不堪?穆瀾偏偏要揭他的短,揶揄道:“呀,剛才我沒聽錯吧?林一川你是在哭嗎?”
不戳穿自己要死啊?林一川怒不可遏地轉身瞪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