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廢宅子裡偶有能聽到幾聲蛐蛐的鳴叫聲。
穆瀾和林一川並肩坐著,望著窗戶洞外隨晚風搖曳的青草,極自然地聊天打發著漫長的時間。
先開口的還是林一川。或許他覺得在這樣的夜晚,穆瀾的心情很糟糕。而他是個男人,對方是他心儀的姑娘。他有義務開解她。
話一開口卻有點沉重:“杜先生上次救活我爹後說過,他最多還有兩年壽命。”
穆瀾不知如何安慰他。
事實如此,天命難改。林一川也只是想傾述一番。他藏在心底的話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來國子監不是我的主意。雖然我爹說服了我。其實也不是他說服我。也許是梁信鷗逼我宰了家裡那兩條老龍魚。讓我對權勢生出一種渴求。東廠有權,所有一個大檔頭也有囂張的本錢。所以我爹說,趁他還有兩年命,讓我到京城國子監混個資格,將來出仕為官,林家就不必總看官家臉色。”
林大老爺當初說服林一川時,還說了一點。讓林一川到京城,假假的扮個人質,吸引東廠的注意。他會暗中轉移林家的產業。
“你後悔了?”
林一川從青石板縫中折了根草葉,有點煩燥地打起了結:“當時被梁信鷗刺激到了。從上船離開揚州起,我就後悔。我爹還有兩年可活,我居然就混賬地被他繞暈了頭收拾包袱走了。”
長而韌的草葉被他打成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結。像他的心結。
今天穆瀾來到廢宅尋親,卻失去了記憶。她的痛苦刺激到了林一川。他開始反省。為了將來出仕謀官,混跡官場謀取權利。家中老父時日不多,孰重孰輕?到了國子監,他開始在與梁信鷗好言歡談,暗中又為錦衣衛效力。家中的產業在他的安排下,父親的配合下在暗中轉移。如暗中運進錦衣衛衙門的錢,如悄悄成為山西通海錢莊的大股東。
“……一切都很順利。錦衣衛給了我幫助。家裡的產業在不知不覺地轉移。但每天太陽昇起,就意味著父親的命又少了一天。”自從親眼看到穆瀾在竹溪裡擊殺東廠所扮的黑衣人後,林一川就開始信任穆瀾。東廠的敵人是朋友,更何況她是他心儀的姑娘。穆瀾對他有戒備,林一川就不能對她戒備。他願意先敞開心胸,讓她也信任自己。
“小穆,換成是我,你會怎麼做?”
林一川的坦白讓穆瀾猝手不及。
信任意味著責任。
他眼裡的神色讓她難以迴避。她苦笑道:“你也有這麼多煩惱啊!”
“你快說!換你會怎麼辦?”林一川哪肯讓穆瀾推脫撒手,不滿地抱怨道,“小穆,我當你是朋友。”
穆瀾翻了個白眼道:“你已經有了選擇,還問我做什麼?”
林一川悄悄看她:“如果我只是個商人,還是塊被強者虎視眈眈盯住的肥肉,你會不會嫌棄我無能?”
“大公子。我也有很多朋友。我那些朋友揮汗如雨只求圖個溫飽。何不食肉糜?”
言下之意是,你好歹是揚州首富家的公子。比起穆家班裡的人來說,你這情形也能稱之為無能?
比起無涯,他可不就是沒有權力麼?奉旨當保鏢。替情敵保護心愛的姑娘。林一川心裡極不是滋味,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回揚州或許我只是個普通的商人。你會不會嫌棄我?”
如果不是怕驚走穆瀾,從此不能這樣呆在她身邊。林一川真的很想問她一句,除了權勢,我哪點比不上無涯?
穆瀾當然不明白他話裡隱藏的心意,奇怪地看著他道:“誰規定只能和強者做朋友來著?”
誰想和你做朋友?林一川眼珠轉了轉,設了個圈套:“其實我是想問,如果你是女子,你會不會嫌棄……我這種對東廠錦衣衛或有權的高官奉迎拍馬屁只求自保的傢伙?”
穆瀾嗤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林大公子,相信你只要站大街上吼一聲:‘吾乃揚州首富之子,誰肯嫁我?’保管你能體驗一把萬人空巷,羞殺衛階。有財有貌,你還擔心娶不到媳婦?”
“你若是女子,我保管娶你。”林一川說完,像打了一場硬仗,背心的汗都淌了出來。
穆瀾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哈哈笑了起來:“我要有個妹妹,就讓她嫁你。”
林一川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小穆,你當真記不起幼時的自己?”
“我娘……她這次倒沒有騙我。我想不起來,但我對這裡有種直覺的熟悉。”穆瀾想起離家前穆胭脂的話。她一句解釋都沒有,甚至沒有再提起邱明堂這個人。她在等自己想起什麼。她就那麼肯定,自己還會再相信她?
“也許到天明,在屋裡看看,真能再想起點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