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有一種預感。今天曹穎找他過來,肯定有事,而且不是小事。或者,從今天往後,他與曹穎之間這種維持了很久的複雜難明的微妙關係,就要由此宣佈終結了。
片刻後。他見曹穎清幽的目光投射過來,定了定神,就面上帶著笑容下了車,大步向曹穎走了過去。
“小穎!”
“遠征,你來了——走,我都定好位子了。”曹穎嫣然一笑,與彭遠征並肩一起進了西餐廳。
兩人坐下。曹穎已經點好了兩個套餐,兩杯咖啡和一瓶紅酒。吃飯的時候,雖然曹穎笑語款款,但卻一直沒有提及“主題”。既然她不說,彭遠征自然就不好主動開口問。
耳邊迴盪著西洋那位著名鋼琴家的傳世名曲《藍色多瑙河》,委婉流暢的樂曲韻律清波流轉,讓人的心頭一片空靈。兩人默默地對酌,優雅而斯文地吃著西餐,品著紅酒,直至外邊的天幕徹底黑暗下來,城市的霓虹開始閃爍。
“遠征,你吃好沒有?”曹穎還是輕輕地笑著。
彭遠征點頭笑了,“吃好了,那我們走?”
“好。”曹穎起身先拿起彭遠征的外套幫他穿上,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像極了一個乖巧賢惠的小媳婦;爾後,才取過自己的風衣,不疾不徐地穿上。
兩人出了西餐廳,彭遠征剛要攔計程車,被曹穎一把擋住了,“遠征,離家也不遠,我們走走吧。”
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好,那就走走。”
昏暗的路燈下,兩人並肩行走,但背影卻被拉成了一長一短。迎面吹來的風已經有些熱度,還混雜了些城市繁華中燈紅酒綠的奢靡味道。
走了大概有百餘米的樣子,曹穎突然慢慢停下了腳步。她站在一棵法國梧桐樹下,眸光如水,凝望著彭遠征突然輕輕道:“遠征,你夫人馮小姐現在挺好的吧?我剛知道,她生了一對雙胞胎,真是恭喜你們了!”
曹穎的聲音很輕柔,但傳進彭遠征的耳朵卻如同驚天霹靂一般。他渾身陡然一震,猛然抬頭望著曹穎,嘴角輕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曹穎能說出這番話,不僅意味著虛構的美好幻滅,還意味著她的記憶全部回覆——過去的永遠都過去了,一切都不復存在。
……
“遠征,你什麼都不要說,我什麼都懂。”
“你不要擔心我,總歸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始終會夢醒的。這一天遲早是要帶來,對於我來說,早一點晚一點並沒有什麼區別。”
“小穎,你的記憶什麼時候康復的……”彭遠征輕嘆一聲。
曹穎轉頭望向沉沉的城市夜幕深處,悵惘道:“大概一個多月前吧。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頭暈了一陣,就知道了很多事。”
“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感謝你給我營造了一個美麗的夢境。雖然已經破滅,但我畢竟快樂幸福了一段時光。對於你來說,這只是演戲吧,而對於我來說,這就是一輩子的所有記憶了。”
曹穎的聲音幽靜輕柔,她抬步前行,修長而瘦削的身形慢慢隱入前端的黑暗陰影中,彭遠征凝望了過去,心頭黯然,又有一絲莫名的心痛。
“我想喝酒,你能陪我嘛?”曹穎停下腳步,揚手指著馬路對面的“火烈鳥酒吧”,“行嗎?”。
彭遠征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好吧,我陪你進去玩玩。”
酒吧里人聲嘈雜,烏煙瘴氣,全部都是染了各色頭髮留著千奇百怪髮型的男女年輕人,歇斯底里的音樂和瘋狂的喊叫聲混雜在一起,讓彭遠征感覺很不自在。
這是曹穎生平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她點了啤酒,也不管彭遠征樂意還是不樂意,徑自給兩人倒滿,然後端起碩大的酒杯就開始狂飲。
曹穎明顯是想要放縱一次,紓緩內心深處那深深的壓力和哀傷情緒,彭遠征有心阻攔卻又無力阻止,只得默默得陪著她喝酒。
曹穎的酒量超乎了彭遠征的想象。這個從來都是一本正經、家教甚嚴、循規蹈矩的女孩,在徹底放開心胸之後,竟然迸發出狂野的力量。她足足喝進了一打啤酒,灌了這麼多酒,就連彭遠征都有些醉意朦朧起來。
曹穎最後有些情緒失控,她高舉著酒杯,起身來伴隨著音樂又喊又叫,幾個小痞子流裡流氣地湊了過來,彭遠征見勢不妙趕緊結了帳,抱著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拖出了酒吧。
搭車回到小區,彭遠征揹著曹穎上了樓,敲了半天的門,沒有人開。曹穎伏在他背上輕輕道:“我……有鑰匙……我……爸媽不在,回老家去了。”
彭遠征愕然。
用曹穎的鑰匙開啟門,扶著曹穎進了門,彭遠征剛要安頓下她離開,曹穎就猛地撲了過來,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抱著他,瘋狂熱烈地吻住了他的唇。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
第二天,彭遠征才知道,曹大鵬從單位提前離崗,辦妥了手續,夫妻倆回到老家江南某縣去承包了一片荒山,準備辦一個林場。而曹穎也向學校遞了辭職報告,這就要全家離開新安遷居老家了。
曹穎沒有向彭遠征道別,這一切,都寫在了一封信上。在她離開新安三天以後,彭遠征坐在辦公室裡讀完了這封信,忍不住黯然神傷,輕嘆一聲,眼眶不禁有些溼潤。
他辦公室的門沒有關,敞開著。莫出海出現在門口,恭謹招呼道:“彭書記,江南省的兩個客商,您還見不見?”
彭遠征長身而起,淡然道:“見,你馬上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