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中,呼吸和心跳聲被放大,緊湊的時間讓謝淵的心臟跳動得很劇烈,他強迫自己剋制身體反應,讓呼吸平緩下來。
哼著歌的女人近了。
在閉上眼睛之後,人最敏銳的感官就是聽覺,燈籠搖擺中磕碰到木板的聲音,袖子抬起導致的衣料摩擦的聲音,都是如此清晰。
她要推門了,謝淵默數著。
下一瞬,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令人牙酸的刺耳響動挑戰著謝淵的神經,房間的角落位置有一聲輕響,拂過身上的冷風猛烈起來,很快又減小,隨後門的異響和女人的哼唱同時停止。
謝淵雖然沒睜眼,但他透過這些細節,已經可以在腦子裡推測出這個腳不沾地的女人的行動軌跡——她推門進來了,大概是在牆角放下了提著的紅燈籠,然後又關上了門,然後……
她不唱歌了,會做什麼呢?
一定有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比如……他?
一縷髮絲從上方垂落,髮尾碰到了謝淵的脖子,有些癢,還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古怪涼意,讓他脖子上的面板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謝淵的頭皮也是有點發麻的,藝術生的想象力和一貫存在的邏輯在他腦海中編織出了一個怪誕卻又分外真實的場景。
那個女人……應該就飄在他床邊,探著頭,帶著和歌聲裡相同的縹緲和荒謬,從正上方打量著他的臉,像在看一個撿回來的工具。
往肚子裡縫東西的工具。
脖子邊的頭髮落下了更多,堆到了一處,顯然,那個女人不滿足現在的距離,她一定低下了頭。
謝淵的臉上、頭髮上,甚至是鎖骨和胸膛上都被垂下來的髮絲覆蓋,他腦子裡的畫面也有了變化——女人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近,直到和他面目相抵,差一絲就會碰到他的鼻子。
她凝視著他。
謝淵鬆了口氣,起碼這樣,女人關注的是他的臉,就更不會注意到白襯衫以及地面上的細微區別了。
他的呼吸節奏仍舊平穩,氣息交換得有些深,符合昏迷或熟睡狀態,但他也只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沒有那女人的。
他於是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呼吸。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過得很慢,謝淵不願意讓自己失去對時間的感知,堅持默數著秒數,大約二十秒之後,落在身上的頭髮慢慢抽離,哼唱聲重新響起,這樣一來判斷位置就簡單多了,他聽見女人從床邊離開,飄向了櫃子——放著他手機的櫃子。
那隻櫃子同樣破舊,有三個抽屜,除了最下層空蕩蕩的只有他的手機,上面兩層都堆放著他不太能辨別的工具,剛才時間不充裕,他一看抽屜裡是一些刷子一樣的東西,就轉移了注意力,沒有細看。
不過這意味著,女人現在大機率背對著他。
空氣中傳來抽屜開啟的響動,謝淵果斷眯起眼睛,偷偷將眼皮撐開一條縫,與剛才的昏暗不同,角落裡未曾熄滅的紅燈籠給他帶來了新的視野,整個屋子內部籠罩在一層晦澀紅光裡,女人黑髮黯淡,穿的確實是白裙子,紅繡鞋的鞋底黏了一層黑泥,這種泥巴在仄林裡不少見,潮溼的地方都有。
鞋尖離地面只有幾厘米,不仔細看,可能不會發現她並不是站在地上,不過,既然是飄著的,鞋底的黑泥就有些奇怪。
女人的背影看起來很纖細,薄薄的肩膀彷彿一捏就斷,她在櫃子裡專心翻找,沒幾下就拿出好幾支不同的刷子,謝淵注視著她,看到她彎腰往破碎的窗戶外伸手一撈,撈回來一隻小圓凳,然後將凳子擺在胖竹簍旁,身體側了過來。
她拖過竹筒,把寫著“死”的白燈籠拿出來放到一邊,又捏起一個小罐子,黑色的頭髮搭在側面,謝淵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覺得她的手指很修長、纖細,又慘白,指骨透過皮勾勒出明顯的輪廓,好像她的手上沒有肉一般。
緊接著,女人自己將頭髮往後攏了攏。
謝淵能看到她半張臉了。
那是一張……和身體的瘦弱截然不同的,圓潤的臉。
她眉眼意外的悲苦,眉尾向下,眼角也向下,和白燈籠上下墜的紅色顏料異曲同工,如果她沒有哼著怪誕隨意的小調,恐怕謝淵會以為她在哭泣。
謝淵注意著罐子、刷子和她的臉,突然明白了什麼,感覺這一幕有點像班上他不記得名字和長相的女同學們在課間給對方化妝的樣子。
果然,女人拔出了罐子的木塞,用手指從裡面挑出黏稠的東西,直接抹到了臉上,然後用刷子一點一點,細緻地刷勻稱,伴隨著她的動作,一股濃烈的香味飄入謝淵鼻腔。
很好聞的味道,沒有大多數香水的刻意,更沒有大多數化妝品無法避免的化學工藝的氣味,反而讓人很舒服,甚至是……會有些迷濛。
謝淵就這麼看了十分鐘。
女人把整張臉塗了一遍,滿意地將罐子、燈籠放回竹簍,刷子歸位,然後開啟了屋子的門,從門外提進來一桶水。
謝淵閉上眼睛,避開和女人面對面的角度,等到水聲不斷響起,他才重新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