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隰四周竹樹搖動,泠然作響,似有無明之風悄然吹動岑寂,令人不禁心生恍惚,一時間風動、空澄、日明、雲暗,陰翳之下猛然颳起寒流,在這一剎那侵陵著眾生迷悶。
只見兩個黑麵深目的鬼影應聲倒栽,宛如弱不受風偶然跌落,可喉管呼哧呼哧作響的風聲夾雜血沫,已經染透了胸口著地處的黎黑泥壤。
一襲道服洎然已至,滿場無一人識得他是如何來到這裡,也無一人發出聲音,只知道江聞舉手投足間袍袖夾風,雙手各持一劍,宛若神人。
風起雲開,一劍西來。
直至此時,方圓數十丈的心臟跳動才忽覺頓挫阻滯,似乎轉瞬即逝的時間,都在剛才的一刻驀然停駐。
棚隰間綿延的是死一般的寂靜,而比寂靜蔓延更快的是劍光流散。
原本應該冷冽刺骨的劍意,此時竟然轉圜得如此婉約,彷彿高明技巧與玄奧意境的融合,才足以將殘酷殺戮的定義自底層徹底推翻重塑,化成另一種常人完全看不明白的模樣。
與江聞交過手的人才清楚,他一直把江湖武林間的動手比鬥當作一種享受,不論是與粗淺功夫的切磋琢磨,還是與至強武道的殊死碰撞,江聞都會不斷突破攀升創造奇蹟,而源頭正來自這超乎常人的熱情。
可要是江聞,今天只想要殺人呢?
那就惟有喪命於他劍光之下的人,才能回答上來這個問題。
寒潭鶴影,不啻虎狼。
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
劍光流轉,已經橫刈過許多的咽喉、刺穿許多的心口、挑斷許多的動脈、切碎許多的五臟,可江聞仍在繼續,他的動作飄渺到無法形容,肆無忌憚擴散殺意的同時,正悄然抹除著本身的存在。
劍之所及便是生死之劫,瑟瑟寒風伴隨劍鳴遊奏而出的,似乎是一曲慷慨悲鬱的《廣陵散》。
江聞彈鋏而起,隨聶政虛影再現十步一殺,這一刻的江聞所做的,不過是化身為山火洪流、雷霆地震,以一種無可抗拒的方式取走他人性命。
江聞面前已是滿地血泊,不知不覺間卻有更多黑麵深目之民,自茅屋四周角落湧出,手裡拿著各色各樣的長短兵器,將江聞團團圍住。
這些人選擇第一時間組成陣勢,並未因遍地殘屍有什麼觸動,可能在他們殺人為脯、剝皮為革的生涯中,早已對於屍骸不存在什麼畏懼,甚至兼具金鑼的美感和雙匯的肉量。
江聞冷冷看著他們,從這些深目之中,只看到了山林捕食者的眼神。
這些面板變黯、頭髮灰白、眼窩與前滷凹陷的怪異樣貌,全都符合缺乏食鹽而導致的低鈉血癥狀,這些兇徒經歷多年的離群索居,已經獨立演化成為一種似人卻又非人的生物了。
“……二成內力,從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第一隊人馬湧出了十幾人,各持著刀槍鏜鈀圍了上來,身後一陣鼓譟又是幾隊人馬,同等模樣地圍住了江聞。
兇徒們按著整齊而迅捷的陣勢,二話不說便朝江聞行進,當前兩人持盾而立,手執腰刀,樣貌最為精悍兇狠,瞳仁如燭。
江聞左手斬蛇劍穿飛而起,一劍襲向兇徒首腦,其中一人少壯便捷,試圖手持藤牌抵禦銳器,卻在江聞的橫劍一斬下化作兩截。
一道血線沿著人體中軸緩緩伸展,隨後才面露不甘地倒了下去,再無聲息。
如此兇狠的一劍自然震驚了兇徒,他們的目光十分犀利凝重,可眼神卻似乎只集中在樂江聞掌中的古劍之上。
隨即另一名手持長牌、健大雄偉之人替補而上,立刻頂在了江聞的前面。
江聞轉手又是同樣一劍,內氣流轉隱然有千鈞之力,重重地劈砍在了立地長牌之上,聽得一聲巨響過後,健大雄偉的長牌兇徒倒飛出去,狠狠撞塌了背後的簡陋茅屋,可那面立地長牌,卻是毫髮無傷地倒在了原地。
江聞眯眼看去,只見這面立地長牌繪著蛟龍猛虎、饕餮夜叉的猙獰圖樣,木骨之上只蒙嵌了一層薄薄鐵皮——
可似乎就是這樣一層弱不禁風的鐵皮,竟然能在江聞的全力一擊之下,未產生一絲一毫的形變凹陷。
隨著攻勢為之一頓,兇徒們頓時如同鬣狗嗅到血腥,原地開展陣勢圍攻而來。
只見前頭兩支鐵枝狼筅上架下閘、左鉤右掏,隨後四杆長槍硬挑硬扎、槍若游龍,後頭兩枝鏜鈀直搗中軍、鉤攔招架,一時間兵器亂舞、冷光橫飛,愣是將江聞前赴之路全都封死,雙劍在手也只能暫且格擋。
隨著斬蛇劍與湛盧劍雙股合擊,江聞拿出了滴水不漏的軍中技法應對,雙劍紛絞起落、顧應如電,出手皆是毫無保留之力道。
如此嚴整的陣勢,讓江聞也不禁有些意外,但更讓他感到意外的,則是這些人的手中兵器。
當沛然莫御的巨力傳至敵手,江聞明顯看見有人虎口迸裂淌出鮮血,狼筅鏜鈀等長兵也不由得脫手而出,可不管如何砍削,這些僅僅裹著鐵皮的兵器,卻無一損毀斷裂,似乎全都能與江聞的兩柄神兵分庭抗禮!
江聞心中疑惑,於是集中精力對付著前一隊人馬,雙劍橫飛逼得整隊兇人連連後退,可就在他無暇他顧之時,另外三隊人馬已經是整編待發,從另外三個方向包圍住了江聞。
隨著四五十人悉數到場,如今阻攔住江聞的陣勢,已變為一處殺氣騰騰的鴛鴦大陣,狼筅的鉤爪鐵枝從四面八方撲來,即便能格開精鐵尖頭,兇人還會在出手的時候轉扭狼筅,讓它像是漫天煙花在眼前綻放,嘩啦啦不停作響。
江聞雙劍繞體化作游龍,水潑不入地護住周身,另外長槍又已經從四面四角攢出,直奔常人難以顧及的要害,若不是江聞迅速回劍提撩,恐怕潑身劍雨已經滿是破綻了。
雙拳難敵四手,最後排加長的幾桿鏜鈀出現得也恰到好處,只見其橫骨與正鋒一體鑄造,先以伏虎之姿兜頭落下,隨後趁人不備便要剪步搶入、立行刺殺,江聞連忙將雙劍格擋再奮一舉,才把四面八方的襲殺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