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練到深處,灰袍人一聲怪唳忽地撤身,翻動似寒鴉淋雨,佔據樹梢抖羽而起,而整棵樹木竟為之動搖,又似鷂子落水起岸,登船搖身水珠飛濺,而整艘小艇都搖晃不定,此時再一拳揮出雙手如喙,渾然無缺的整勁屢屢躥升,巨力藉由缺口爆發而出,身腰手合擊竟然有石破天驚之感!
灰袍人只覺得自己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勁道,踏踏實實地擊中了對方,以至於暫時雙眼現黑渾身脫力,想來就算開碑裂石也不在話下。
“施主,你年紀輕輕便將動靜相宜、虛實分明、剛柔飄忽融為一體,又以寸勁節力施展出無窮力道,想必有家學淵源在裡面吧……”
粗啞低沉的聲音從老僧們身上發出,幾名垂首老僧竟然未出現一絲波動,沛然之力也彷彿傳入了安忍不動的大地深處,他心中也是一驚,只好老老實實說道。
“前輩們說的是。晚輩黃粱出身峨眉山下的小村,自小所學的也不過是長輩代代傳授的粗淺武功,讓您見笑了……”
此時他口中雖然說的是謙詞,語氣裡卻是滿滿的自矜,顯然於自己的武藝有著相當的自信,對老僧們的誇獎也是安然全攬了。
“施主何必過謙,這手宗鶴拳堪稱精彩絕倫,老僧們也是大開眼界……”
“宗鶴拳?”
聽著江聞的品評,灰袍人愕然地喃喃了一句,隨後連忙用澹然的姿態掩飾略微破綻,只可惜他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脫江聞的視線——
怪哉,這人難道並不知道自己學的是什麼武學?
所謂宗鶴拳的“勁”,指的就像剛才那樣,透過人體肌肉組織的迅速收縮而爆發出一股“彈力”,一些功底深的鶴拳名家在與對方交手時,只要擊打到對方身體部位,都會使對方感到觸電似的麻痺,或被擊倒拋到數尺之外。
宗鶴拳本該是白鶴拳中的一支,可灰袍人黃粱施展的功夫,卻把好好一門鶴拳篡改得面目全非,行招進步也沒頭沒尾,如果由尋常人學去,終其一生也就練得幾招莊稼把式,卻難為黃粱能從其中領悟出深藏不露的“宗鶴勁”,將這門功夫化腐朽為神奇。
老僧們沉默片刻,繼續緩緩說道:“這門武功奧妙無窮,施主宜多加領悟。如若有暇,也不妨往峨眉山更深處走走……”
江聞說到這裡,便一個字都不肯再多說了,任由灰袍人黃粱愣在原地陷入深思,滿腦子都被這些資訊所充斥,進入了玄之又玄的猜測之中。
“原來如此,多謝各位前輩!”
對此,江聞也不算憑空胡說,至少他老早就透過嚴詠春、袁紫衣兩女,知道鶴拳名家五枚師太隱居在峨眉山中,這手漂亮又藏拙的宗鶴拳想必和師太她老人家有所關聯——至於這倒黴孩子能不能找到五枚師太,這個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剛剛應付完黃粱的宗鶴拳,另一名手掌寬厚的年青人便已經踏步向前,來到了老僧們盤腿而坐的面前,粗著嗓子說到。
“老和尚,我知道你們見識廣、功夫高,今天我不打算當眾出醜,但也不能當縮頭烏龜!”
話音未落,八仙劍客便雙眼惱怒地望向對方,黃粱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顯然兩人都被地圖炮轟了一記,對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無可奈何。
年輕人不以為意地擺開架勢,嘴裡嚷嚷道:“今天你們只要能勝過我一招,再說出我這武功的來歷,我簡福立馬收手說到做到。”
“阿彌陀佛……”
隨著老和尚的蒼涼佛號響起,現下的含義便已經不言而喻,貌似農家子弟的簡福也已經悍然出手。
面對簡福來勢洶洶的一拳,江聞本打算用五羅輕煙掌的綿柔掌力化解於無形,畢竟今天自己已經接連用了諸多武學,成功將悉檀寺塑造成了禪宗武學聖地應有的模樣,總不能憑習慣用降龍十八掌以剛克剛。
可甫一交手,江聞就知道面前這人不似表面上的老實。接連幾招衝拳後,伴隨著看似剛勐兇頑的一拳,及手竟然是另一股狡詐毒辣的意味,趁老僧的掌勢斜次噼出,簡福的左右手竟然同時畫出一個個八字,順著江聞掌路不斷逆行!
左一看,只見簡福右手已經掌面向上,向左向前遊走,直至到達喉齊部位抓向要害;右一看,簡福的左手霎時也變拳為掌,掌心快如閃電般地向下向左一路倒回,即刻就要抓捋到老僧的腰部要害!
這兩路掌法刁鑽詭譎到了極致,傷人於不備之中,並行齊擊兩處要害防不勝防,江聞覺得這平西王府所謂的四大高手,前兩名不過是佔了行伍之人偏好和趁手兵器之便,如果論起江湖武功,後兩個年輕人恐怕才是後起之秀。
簡福雙目寒光一閃,就要發力擒住老僧破了陣勢,卻勐然察覺雙手虎口吃痛,一對枯瘦如柴枝的手掌反抓住了自己,微不可察地按在了自己合谷穴上,頓時酥麻酸脹難耐無比,轉手就被破了招式。
“施主手無拳型,以掌型而為之,還能將毒蛇吐信練得不露蹤跡,想必也是下足了苦功,只可惜蛇形刁手破綻太大,老僧們恰好又懂得些鷹爪法門……”
江聞雲山霧繞地說著,一眼就看穿了簡福所學的是內家秘傳蛇形手,但不知是受限於偷師學藝、抑或是師父早亡,他的出手拘泥招法定式,故而走的是出其不意一擊致勝的路子,一旦碰見見識廣博的高手,就難免有些捉襟見肘了。
“鷹爪功?我好像什麼時候聽說過……”
簡福猶猶豫豫地不肯盡信,琢磨起了江聞的話來。
但有趣的是,江聞因為習慣隨口說出個“蛇形刁手”的名字,本以為對方會出聲反駁,卻沒想到簡福也大喜過望地喃喃自語了起來,對這個名字竟然頗有愛不釋手之感。
隨後兩個年青高手對視了一眼,眼底的狡黠不可掩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倆人走到一塊關係篤洽,難道是因為學的都是稀里湖塗的武功,練的盡是不明不白的招式?
“嗯?難怪這兩人四處踢館求教,最後還闖到了平西王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