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了,南少林的人馬彷彿徹底消失在人海茫茫中,動向蹤跡全無,就連廣州丐幫關帝會都只能打聽出他們曾經落腳的位置。
當乞丐們趕到那些所在時,卻也只翻找到些破衣爛衫和碎碗殘羹,最終悻悻離去,把微末線索轉交到了幾位長老的手中。
獨老三親自上門轉告,還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依此看來,或許南少林真的撤走了。
具體是怎麼回事江聞不清楚,他只是隱隱覺得不安。
其實他對於下一步的時機已經有了預計,譬如駱元通襄舉的金盆洗手大會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或許可以憑藉這個平臺接觸到廣州高層。
帶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江聞在廣州落腳的前幾天,都是上午獨自打聽訊息,下午就索性帶著徒弟們在城中兜兜轉轉,逛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順道把城中的特色美食都品嚐了一番。
只能說廣州城繁華富麗的同時,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銷金窟,每天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兜裡的錢不知不覺就被掏走,再也不見回頭了。
這日江聞師徒閒逛了一早上之後,又選定了家酒樓食肆就坐,點了一圈選單之後就等著菜上來。
“快吃快吃,菜涼了就沒新鮮味道了。江湖好漢不但要能忍飢挨餓,也要會享受人生,得意須盡歡,金樽莫空對知道吧?”
江聞揮著筷子催促道,然而洪文定照慣例淺嘗輒止,只盯著酒肆之外的武林人士視線不移;傅凝蝶則眼巴巴地看著菜端上來,暗暗告誡自己好菜一定藏在後面,不能太早吃飽;只有小石頭一個人風卷殘雲般跟上了江聞的速度,這幾天頓頓不曾缺席。
“師父,我們每天這麼吃真的好嗎?”傅凝蝶憂心忡忡地說著,越發圓潤的小臉上滿是糾結。
江聞卻大手一揮,表示毫無壓力,
“為師我算是想開了,與其每天在那裡杞人憂天、束手束腳,不如就抓緊時間享受一番,這樣就算出意外也不會後悔。”
意外指的當然是南少林了。
從因果上來看,尋找南少林本該只是廣州之行的一個次要環節,就算找不到也不影響什麼。可江聞發現只要南少林一天不出現,他的心裡就始終懸著一個坎,而南少林像這樣藏得天衣無縫,才是種最最危險的訊號。
江聞在內心悠悠嘆息著,第一次開始希望能碰上某個天地會的撲街總舵主,只要這個人出來踩一腳,基本就能把全域性明雷暗雷一同引爆,自己也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有趣的是,陳近南幾個月前對自己說要退隱江湖,近來還真就再無關於他的英雄事蹟,只是不知他是改回原名陳永華去輔佐鄭成功,還是金蟬脫殼後潛藏在江湖之中,策劃著其他什麼反清大計。
“石頭,點穴功夫記得要好好練,抓破綻一定要準。你的橫練功夫已經有餘了,就是認穴差點火候,抓緊悟透這三個穴位,我們就去找範幫主繼續請教。”
江聞諄諄教誨道,往小石頭碗裡夾了一筷子菜。
範興漢幫主在他眼中屬於是丐中丐版的喬幫主,各個方面都學了個不倫不類,但是偏偏性情不似摻假,屬於有限程度可信任的型別,人品以外的其他的方面則還需要深入考察。
話說對方除了實用的打穴擒拿功夫,還有一手簡單粗暴的刀法,據說也能乘敵側門攻擊,善於乘虛蹈隙,刀舞動起來刀光閃閃、風聲颼颼,如猛虎一般,或許也可以考察看看作為武功後備。
小石頭用力點點頭,裝作一臉認真的樣子,眼睛卻直看著陸續端上來的菜餚。
“知道了師父,我一定勤加練習,不讓你失望。”
“……先吃飯吧,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練武功還是練飯量。”
隨著菜餚紛至,正午的陽光也已經恰好照耀出這座大城的壯闊,食肆二樓能眺見寬闊的珠江上鱗集逾百,舳艫相接,風帆如織,排著隊等候進出港。隨著縴夫的吆喝聲響起,玉帶濠上邊遠洋大船已經陸續抵達裝船。
這些船舶深闊各數十丈,貿易商人分佔貯貨,擠佔得船板上供人行走的位置只剩數尺許,什麼蘇杭顧繡、綾羅綢緞、藥材、皮草、紹酒、火腿都在碼頭堆積如山。
由於攜帶的貨物實在是太多,甲板上不但要貯貨,睡覺的船員也只能夜臥其上——這些貨物本是易碎的陶瓷貴貨,但它們大小相套無少隙地,以至於尋常人踩上去都能如履平地。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既然帶著徒弟出來遊學,就要學到些真的東西。按他的說法,既然來到了廣州府,便不能不嚐嚐這裡的廣府菜,江聞也就順道介紹起了廣府菜的知識。
“早在唐代,廣府菜便已經獨具特色,開始將中原烹調文化結合當地文化改進烹調手法,並且懂得運用配料和掌握火候。”
“廣府菜尚鮮,是因為這裡的食材隨取隨用,物資不匱,古書中記載道,東晉時隨著孫恩叛亂的盧循也曾經據廣州,既敗時餘黨奔入海島,居住在野外而不死,靠的就是食用蠔蠣,壘殼為牆壁。”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空口白話,江聞還拿出了元化子藏書中《嶺表錄異》的記載作為憑據。裡面說到唐時廣州人已能根據食料而採用煮、蒸、炸、炒、燴、炙、甑等烹凋方法,並使用多種調料,如醬、醋、姜、非、椒、桂等,形成獨有的嶺南風味。
“彆著急,吃過了聚豐園的金華玉樹雞,福來居的酥鯽魚和手撕雞、南園的紅燒鮑片和白灼響螺片,我們再去試試西園的鼎湖上素、漠觴的香滑鱸魚球、太平館的酸汁焗乳鴿、陸羽居的化皮乳豬和白雲豬手……”
“師父,可是盤纏快不夠了。”
管帳的洪文定很實在地戳穿了江聞的美夢,“林總鏢頭那邊送來的盤纏已經花的七七八八,吃完這頓飯就只夠兩天的客棧花銷了。”
口若懸河的江聞從紙醉金迷的美夢中被敲醒,意味深長地看了洪文定一眼。
“不,人吃馬嚼地加上明天的早茶錢,其實只夠住一天的客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