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白髮的張元,看起來精神卻是極其的健旺,紅光滿面,說話聲如洪鐘,倒是比他年紀還要小一些的仁多忠看起來是真老了,整個人縮在椅子中,天氣已經暖和起來了,在座的基本上都換上了夾衣,他卻還是裹著厚厚的裘袍子。
或者對於張元這種人來說,權力,便是他的興奮劑。
在西軍控制下的廣袤的區域之內,他是蕭定之下當多無愧的第一人。
便是另一個也精擅於內政治理的拓拔揚威,也無法撼動他的地位。
“生意當然得做,必須得做。”
對於耶律敏派來的使者要求重開邊貿,以及和平共處的提議,張元表示舉雙手贊成。
“國相,眼下耶律敏想要全面攻擊黑汗國,此時,正是我們聯絡黑汗國方面一起夾擊他們的好機會,怎麼反而要罷手了呢?”辛漸頗為不滿:“遼賊狼子野心,安知他不會在全面拿下黑汗之後,回過頭來又與我們作對?”
“黑汗已經垮了!”拓拔揚威搖頭道:“我們利用這個時機,重奪了焉耆、龜茲等地,確保了整個西州回到我們手裡,已經是很不錯了。我們還是對耶律敏的實力判斷有誤,也過於高估了黑汗國的實力。恆邏斯一戰,黑汗國的脊樑已經被打斷了,接下來只怕便是任人宰割,與一個根本沒有再戰之力的汗國聯手,我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辛漸轉頭看向坐在上首的蕭定:“王爺,您怎麼說?反正我是覺得耶律敏此人絕不可信。”
蕭定道:“這一次,我倒是偏向於相信耶律敏了。”
“怎麼說?”
“黑汗是不行了,而耶律敏的野心,顯然不止是拿下黑汗這麼簡單!”蕭定道:“現在他差不多能夠將東黑汗完全消化掉,但另一邊的西黑汗國的情況卻要複雜許多,他想要吞下來,必然要與花刺子模、塞而柱這些國家發生磨擦,這個時候,他不欲再與我們發生爭端,甚至於想與我們發展一下友好關係,做做生意,在某種程度之上成為他有力的後勤保障,自然是不錯的。”
辛漸哈哈一笑:“可是我們憑什麼要答應他呢?”
縮在椅子上的仁多忠嘎嘎地笑了起來:“當然是憑他手中的實力。他如果在西黑汗國那邊進展不順,撈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不得不退回來,那我們豈不是又得頭大!下雨天打孩子,反正沒事找點事做,到時候又要與我們打來打去了。我看來,倒不如答應他,讓他去那邊搞東搞西,花刺子模和塞而柱又豈是那麼好欺負的?而且現在他一舉打垮了黑汗,人家已經對他提高了警惕了,那就要更難一些了。”
“可是有一點大家想過沒有,真讓他在那邊把事情做成了,我們豈不是遭受的威脅更大?那個時候,他可是更強大了!”辛漸仍然堅持己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可以與花刺子模或者寒而柱聯合起來,一起對付耶律敏。”
“敵人的敵人,不見得是朋友!”蕭定搖頭,“前些年我們的商隊出去,可也沒少吃他們的虧。”
張元接著道:“而且耶律敏想要繼續西去,爪子伸出去容易,但也很容易深陷在那個泥沼之中,當年我們為什麼在拿下西州之後便不再繼續西進了,就是因為力量跟不上。耶律敏背後雖然是龐大的遼國,但他能調動的資源也只有他麾下的西北招討使司,整個遼國的重心,仍然是放在要滅掉宋國這個大目標之上,所以,他不見得能贏。如果他要是輸了,那對我們可就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好事了。”
“最好是他與西邊那傢伙兩敗俱傷!”拓拔揚威也笑了起來。
“所以現在我們與他們做生意,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仁多忠道:“這兩年,我們的日子可真是不好過。西去的商路斷絕,與東邊的貿易又被柳全義、曲珍他們擋住,而李淳這個傢伙更是陰險,現在有了一個能重新打通西去商路的機會,我們不能放過。”
“我們與耶律敏做生意,甚至於幫著他在西邊擴張,這,這怎麼與江寧那邊說呢?”辛漸有些不解。
“為什麼要與江寧那邊說呢?”拓拔揚威冷哼一聲:“我們的大夏王,需要與他們交待嗎?我們先要生存,才能再談其它。現在我們面臨著遼國耶律敏與耶律環的雙重壓力,拖住了遼國幾十萬大軍,也對得起崇文這些年來對我們的那些幫助了!至於以後如何,總還是要邊走邊看的。我們有我們的利益,不是嗎?”
辛漸眨巴著眼睛看向蕭定,蕭定卻是將目光轉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兒子蕭靖。
晃眼之間,蕭靖已經是十八歲了。
這幾年來,從十四歲始,蕭靖便開始在軍中打磨,然後又轉到地方之上歷練,今年才剛剛回到王府擔任主薄,勾當機宜文字,其實就是他父親的機要秘書。
這也便是讓他從此進入到西軍的核心之中了。
此刻見到父親的目光看向自己,他輕咳一聲,道:“父王,諸位,在我看來,生意自然是可以做的,但該有的防備也還是要有的。”
“這不是廢話嗎?”蕭定不滿地道。“在座的叔叔伯伯們,不是想聽你說大白話的,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
“是!”蕭靖上前一步,道:“我是在想,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在大宋和大遼之間選一個呢?即便是要選,我想也不是現在。對於他們來說,我們是那個能改變兩方實力對比的籌碼,既然如此,我們完全可以坐山觀虎鬥,到了關鍵的時候,選擇那個強的不就行了嗎?”
蕭定聽到這裡,冷笑一聲:“幼稚!”
蕭靖臉一紅,正想反駁,張元在一邊已經是笑著介面道:“小王爺,我們啊,要選的,恰恰是那個弱的才行啊!”
“為什麼要選弱的?”
“因為三方之中,我們最弱啊!”張元一攤手道:“我們現在選擇偏向江寧,是因為一旦真讓遼國滅了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相反,如果江寧滅了遼國,他們又豈能讓我們獨霸一隅?”
“可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又要答應與耶律敏做生意呢?”
“因為不答應耶律敏,他很有可能就回頭來與我們開戰啊!”張元道:“我們倒也能扛得住他,甚至加上耶律環我們也能扛得住,但這樣打下來,我們還剩下什麼呢?所以啊,作為弱小的一方,我們要做的就是審時度勢,對於我們來說,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盟友啊!最要緊的,就是所做的一切,都要符合我們自己的利益,小心翼翼地在夾縫裡生存,並且偷偷地發展壯大自己。我們有發展的空間,只不過這些地方太過於複雜了一些,需要我們花費更多的時間來慢慢地整合而已。”
蕭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蕭定掃了在場諸人一眼,道:“這件事情,就按照國相所說的來做,二郎曾經說過,一個國家,想要發展,武力與財力二者缺一不可。打通往西去的商路,自然是好的,但我們也要關注與中原的聯結,近段時間以來,秦風路上的李淳圖謀陝西路的意圖詔然若揭,只怕主意也打到了我們的身上,張誠下山,入主京兆府,對於我們來說,也是一個不好琢磨的勢力。”
眾人都是點頭。
說起來西軍現在周邊的形式,當真是非常的不好。